每一道焊縫完成後,都必須經過嚴格的超聲波、射線、滲透多重探傷。
一個微小的氣孔、一條超出長度允許的未熔合,都會被判為不合格,需要徹底清除原焊縫,重新處理母材,再焊一次。
返工一次,至少耽誤一天。
洛珞的身影時常出現在這裡,他沒有穿防護服深入焊接點,但會長時間站在潔淨區的監控臺前,透過高倍攝像頭實時監控焊接過程。
“王總”
洛珞叫住臉色凝重的王世峰,指著監控畫面上一段剛完成的焊縫:
“c-12區環縫第七段,焊後應力雲圖顯示溫度梯度陡峭區域殘餘應力峰值接近臨界值,即使現在探傷透過,也要注意長期可靠性。”
王世峰湊近看資料,確實如此。
“洛總,這個區域空間狹窄,散熱條件受限,要完全消除這個應力峰值難度太大,工藝上……”
“工藝可以微調。”
洛珞在本子上快速畫了個示意圖:
“預熱溫度提高3%,但恆溫帶延長五分鐘,氬氣保護罩的流量和角度按我標註的引數調整。”
他將幾個具體數值寫在旁邊的白板上:
“重點在控制冷卻速度。返工的時間投入,遠小於未來容器在極低溫、強磁和高能粒子衝擊環境下一次次溫度迴圈下,因殘餘應力導致焊縫開裂再返工的風險。”
王世峰看著洛珞平靜卻不容置疑的眼神,點點頭:
“明白了,這就按您說的調整引數。”
又是幾個小時的工藝調整驗證。
當新的引數成功實施,那道焊縫完成後,實時應力雲圖顯示的峰值果然下降到安全裕度以內。
工人們私下感嘆洛珞眼光之“毒”,而王世峰則深知,這背後是洛珞對材料效能、熱力學過程深刻到令人咋舌的理解力,以及他那強烈的責任感。
六月至七月,是全年中臺風最可能威脅舟山的時候。
若是在幾年前,此時的禺谷指揮部乃至整個華東沿海,必然早已風聲鶴唳。
傳統天氣預報,尤其是颱風路徑和強度的預測,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觀察世界。
氣象模型不得不依賴大量的經驗和引數化方案來“蒙上眼睛走鋼絲”。
預報員們面對螢幕上那巨大的氣旋雲團,能提供的往往是幾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的路徑誤差範圍——“可能登陸浙南到閩北一帶”、“最大風速可能在14-16級之間”。
這樣的不確定性,對於盤古堆這樣精密、龐雜、工期緊迫且在風暴前沿的超級工程而言,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可能不得不進行大規模的停工疏散,數以千計的精密裝置、價值連城的在建結構暴露在未知風力的威脅下,寶貴的工期在無盡的等待和反覆的準備中被浪費。
更意味著無盡的擔憂和資源錯配——一次過度的防備耗費巨大,一次低估的後果則可能無法承受。
然而,今年的景象截然不同。
在黃澤島禺谷基地臨時加固的工程指揮中心內,巨大的氣象資訊屏佔據了一整面牆。
中心首席氣象顧問、白髮蒼蒼的齊老研究員,正指著螢幕上那個仍在積蓄力量、形態清晰的漩渦,語調中帶著一種過去難以想象的篤定:
“洛總,各位工友,颱風‘海神’已經形成,強度持續增強。”
“根據‘珞珈-曙光’模型的最新運算結果,‘海神’核心路徑已鎖定!預測未來48小時內,將穩定朝西北偏西方向移動。”
他頓了頓,眼神中流露出驚歎的光芒:
“得益於洛總在流體力學基石上奠定的道路,‘曙光’模型的核心演算法得到了根本性的重構!我們現在的解析度、計算精度和對複雜流場演化的捕捉能力,是舊時代的十倍以上!”
是的,洛珞完成了對n-s方程解的存在且光滑的證明,影響最大的毫無疑問就是流體力學。
其中包括他的夸父工程,還多風洞實驗等多項大型的工程專案,還有一個受其影響巨大的,就是天氣預報了。
此時螢幕上,那條藍色路徑線狹窄而清晰,覆蓋區域精準地圈定了可能的登陸點範圍,幾乎只有一個縣市的大小。
旁邊的資料窗滾動著精確到小時的預測:最大風速將達到每秒55米,也就是16級,核心風圈半徑,7級風圈半徑,每一步的移動速度,甚至連風眼內部細微的次級環流結構都一清二楚。
更重要的是,模型清晰地模擬出了關鍵的轉向點:在距離舟山以東約300公里處,“海神”將受到副熱帶高壓脊一個微妙變化的影響。
“看這裡”
齊老放大螢幕上的一個關鍵區域:
“模型精確捕捉到高層一個微弱的引導氣流擾動,它將導致‘海神’在72小時後出現一次關鍵的路徑北折,偏轉角度35度,這意味著它將在接近舟山群島最外緣的嵊泗列島附近時轉向東北,核心風圈會完美地擦過黃澤島的南側邊緣而過,不會正面衝擊!”
洛珞聞言微微頷首:
“好,齊老,勞煩繼續密切追蹤,確保模型持續更新校準。”
他轉向總工程師趙守禮:
“通知所有工區,‘海神’核心路徑明確擦邊,黃澤島最大風力預計在陣風12級左右,屬於基地強化結構完全可承受範圍。”
“我們獲得了關鍵的時間窗!”
洛珞的聲音沉穩有力,下達了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的決定:
“暫停無關裝置的吊裝和外圍易損結構的施工,所有大型吊塔按照防風最高等級加固落錨,核心區——杜瓦容器內部元件安裝、超導磁體佈線、鐳射整合模組除錯……這些工作,按原定計劃繼續進行,進度不能停!”
“颱風轉向前的這個關鍵期,恰恰是我們寶貴的施工視窗!”
他強調道:
“氣象組務必提供每小時一次的精細化滾動更新,尤其是對路徑偏轉點前後幾小時的風力演變預測。”
洛珞的底氣,正是源於氣象預測精度。
這不是模糊的機率,而是基於最底層的數學確定性和超級計算能力的、無比清晰的物理圖景。
三天後,當“海神”如期在預設的點位精準北折,龐大的風圈邊緣裹挾著狂暴的雨幕掠過黃澤島南部海域時,禺谷基地正經歷著一場奇特的共存。
島外,海天失色,怒濤翻騰拍打著新築的防波堤,發出雷鳴般的怒吼。
狂風吹過指揮中心的外牆和鋼鐵支架,帶來刺耳的尖嘯,雨水猛烈擊打著防彈玻璃窗。
然而,基地內部的核心施工區域,卻在一系列高效嚴謹的加固和管理下,展現著一種與風暴並存的平靜。
工人們在安全防護下,按部就班地擰緊每一顆螺絲,除錯著精密的儀器,高處的焊接弧光在應急照明下穩定地閃耀。
洛珞本人甚至就在現場巡查關鍵節點的應力監測資料。
指揮中心的大螢幕上,“海神”的實時路徑嚴絲合縫地緊貼著三天前模型精確規劃出的那條藍色軌跡線,幾乎沒有絲毫偏差。
最大風力的實測值也僅在預測值上下微幅浮動。
在洛珞的精準排程下,工程團隊利用風暴前的強風間歇期,爭分奪秒搶裝完成了鐳射驅動陣列的防護外殼,並在大雨降臨前對所有關鍵電氣介面進行了深度防水處理。
……
伴隨著風“海神”過境的最後一絲餘威散盡,盤古堆工地重新沐浴在刺眼的探照燈光下。
海風雖然溼冷,但指控中心的空氣中卻瀰漫著灼熱的驚歎。
副總工王世峰站在略有積水的場坪上,看著幾乎完好無損的核心施工區,不由的感嘆著:
“這次的天氣預報簡直神了,說風幾點到、雨幾分停,它就真一分不差!咱們搶出來的這三十二小時關鍵視窗,頂得上平時幹半個月!”
他轉向正低頭檢查裝置防水密封的洛珞,眼神熾熱:
“洛總,您搞那個‘珞珈-曙光’氣象模型……也太厲害了!”
周圍的工程師們紛紛附和,滿是對奇蹟般精準預報的震撼。
這半年來洛珞一次次“未卜先知”般化解工程危機的形象,被這場完美避開的颱風推到了新的高峰。
他卻像沒聽見這些讚譽,檢查完介面密封膠的固化情況後直起身,眉頭習慣性地微蹙,臉上沒什麼波瀾。
“氣象條件只是工程變數之一,ns方程解的應用核心在堆芯冷卻流場穩定性計算,應對臺風是順手。”
洛珞的聲音平靜無波,在眾人的狂熱氣氛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從工裝褲口袋掏出儀器,指尖迅速滑動著複雜的應力雲圖:
“‘海神’雖然過去,但7b區基座的殘餘潮氣可能會影響下一階段的超導磁體冷縮焊接,需要加一組高頻熱風除溼,引數我已經發系統裡了。”
眾人一愣。
原以為洛總會對氣象模型大獲成功多少表露一絲自得,誰知他一開口就精準點向下一個技術細節,彷彿剛才那場足以載入氣象史冊的精準預測只是給自家菜地搭了把遮陽傘那樣平常。
沒人知道,幾年前洛珞在演算紙上攻克那道折磨了數學家近百年的流體方程後,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解決聚變堆第一壁材料迴圈冷卻系統中的湍流能量損失。
颱風的威脅只是在模型驗證期間偶然冒出的“應用分支”,他隨手最佳化了幾個引數扔給了氣象院的齊老團隊,幾乎沒再關注。
直到這場超強颱風將黃澤島納入擦邊軌跡,他需要精準的颱風登陸時間,才想起有這麼一回事。
就這樣他和氣象臺的同志們,再次一同最佳化了預報的模型,也就是讓眾人驚歎不已的‘珞珈-曙光’氣象模型了。
不過即便如此,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為了盤古堆的順利完工,隨意為之的一次模型製作,一共也沒耽誤他幾天時間。
殊不知他這位n-s方程證明者的隨手而為,省下了氣象臺那些科研學者們多少的時間精力。
畢竟……雙方對n-s方程和流體力學的理解,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
其實洛珞雖然在在這個問題上斷層式領先,但國內擅長偏微分方向的人才也並非沒有。
只不過就像他的老師陳教授,還有那些他相熟的頂尖學者們,要麼在各大高校任職,要麼則是在各個研究所和重要專案上,嗯~甚至現在的禺谷站基地裡,就有不下十位這個方向的科研人才。
至於氣象臺……確實沒有幾個這個方向上的大牛在。
難怪直到十多年後,天氣預報仍被調侃為一場豪賭。
暴雨就是預報有雨,大雨就是大概有雨,小雨就是小心有雨!陣雨就是不知道哪陣有雨!
不過,現在隨著‘珞珈-曙光’氣象模型的誕生,估計以後的氣象臺應該不會再被如此調侃了。
……
幾周後,一份加著最高階別籤批的內部通報悄然傳遍國家級科研單位,措辭極其低調,內容卻石破天驚:
“基於新型數學物理模型的‘珞珈-曙光’氣象預報框架即日起列為國家基準平臺之一,各相關單位協調系統對接,資料精度偏差率舊基線為16.7%,現需按低於3%標準執行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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