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兩人的車尾燈消失在基地主幹道盡頭,指控中心厚重的氣密門緩緩閉合,將海風的鹹澀與引擎的餘音隔絕在外。
主螢幕上盤古堆依舊自顧自的旋轉著,渾然不覺在剛才短短的幾分鐘內,它被寄予了怎樣的厚望。
洛珞坐回主控位,繼續檢視著資料圖分佈圖。
對於他來說,退出iter這件事對於盤古堆技術上的建設,完全沒有一點影響,但……不代表沒有其他方面的影響。
國際舞臺上的目光,此刻必然像鎖定獵物的鷹隼,穿透遙遠的太平洋水汽,死死聚焦在這座名為“禺谷”的孤島,聚焦在他——這個被推到風暴眼中心的年輕人身上。
剛才張雲超書記臨行前看似隨意的叮囑在耳邊迴響:
“洛珞啊,安心幹你的技術,其他的,有組織。”
梁局長離去前那個意味深長的拍肩動作,力道格外沉。
現在回想,那絕不僅僅是尋求安慰的造訪。
他們帶來的,是無聲的警訊,也是一份沉甸甸的未言明的責任轉移。
他的目光掃過主控室內幾個關鍵位置,那幾位隸屬於總參某部警衛局、如同磐石般佇立的警衛人員,似乎比往日更加凝神肅穆。
他明白了——張書記和梁局的到來,本身就是一道命令。
在告知退出iter這個重磅訊息的同時,他們已將一項看不見的變動悄然佈置下去:
洛珞本人的安保等級,以及整個禺谷站的防護網,已被無聲無息地提升至一個前所未有的層級。
這是必然的應對。
美俄既然能在iter會議上拿著精心篩選的情報“證據”發難,退出後只會引來更高強度的窺探。
那些隱藏在國際海域的偵察船、掠過軌道上空的“眼睛”,恐怕數量會激增,手段會更加隱秘而直接。
目標不僅是最新的磁箍縮慣性約束聚變技術、盤古堆的核心引數,還有他這個總設計師的頭腦、行蹤乃至安全。
洛珞靠向椅背,指尖輕抵額角。
他不喜歡被重重束縛的感覺,之前杜瓦基環安裝時,層層迭迭的安保讓他在工程一線移動時都顯得滯澀。
但此刻,他的理智清晰無比。
這並非個人好惡的問題。
他代表的是一條全新的、足以撬動全球能源格局的技術路線,是華國傾注無數資源、頂住巨大壓力孤注一擲的“夸父”。
他的安全,就是火種的延續;禺谷站的壁壘,就是保護這星火不滅的堡壘。
提升的安保必然是內斂而專業的,不會有誇張的裝甲車開上小島碼頭,也不會有機槍崗哨林立破壞科研氛圍。
這種升級,只會體現在水面下:
警衛小隊內部的輪替與補充必然已經完成,核心人員可能增加了更精幹的貼身防護;基地周邊海域海軍的監控力度必定加大,新型電子監控與訊號遮蔽裝置或許已在某些薄弱點悄然部署;所有進出人員的篩查過濾,所有資訊的傳遞通道,必將經歷更高規格的加密與多層冗餘防護。
總參的吳峻,此刻應該正在某個房間,對著更新迭代後的部署地圖,目光銳利地審視著每一條防線。
這就像是在盤古堆杜瓦容器外圍,無聲地焊接上了一層更厚、更堅韌的安全冷屏。
一陣低沉的嗡鳴從腳下的結構中隱隱傳來,那是重型裝置的動靜。
洛珞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主螢幕上那不斷流動的光點矩陣上。
緊張感是客觀存在的,但還是那句話,退出iter,不過是搬開了擋在技術衝刺跑道上的絆腳石。
而此刻提升的安保,就像為這衝刺加固了跑道護欄——它不是為了限制速度,而是為了保證這最後的衝刺能夠不被任何外來的惡意所幹擾或打斷。
“盤古堆點火必須成功……不只是我,國家也跟著一起押上了所有籌碼。”
他無聲地對螢幕上的模型宣告,再次挺直脊背,雙手放回操作檯。
外部世界的壓力驟增,卻奇異地轉化為一種更純粹的定力。
他彷彿能聽到那無形的防護殼悄然合攏的聲音,隔絕了所有風暴,讓思路更加清晰。
往後的日子裡,洛珞幾乎完全待在了島上,力求把自身的風險降到最低,也給負責安保的同志們省了大事,連秦浩和吳峻都少見的各自放了個長假。
唯一辛苦的就是洛珞,半年的時間裡沒有離島半步。
三月的黃澤島,海風還帶著料峭的寒意,吹在臉上像粗糙的砂紙。
島中央原本的小漁村痕跡已被徹底抹平,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用混凝土和鋼筋編織的幾何圖案——盤古堆的基座。
驗收的日子臨近。
工地上瀰漫著一種無聲的緊張,大型機械暫時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技術人員拿著精密儀器在各個區域穿梭,記錄著微米級的沉降資料、鋼筋的應力狀態。
洛珞裹著深色的防風外套,身影在清晨的薄霧中顯得有些單薄。
他並非例行公事般地走過場,而是真正深入地走在混凝土澆築的龐大地基上。
他手中的機器連線著遍佈基座的感測器網路,實時顯示著溫度、溼度、應力的三維模型。
大部分割槽域的資料都呈現出令人滿意的綠色光譜。
然而,當他行至靠近海邊,海風最為強勁的3a區和7b區結合部時,腳步停住了。
指尖在光滑冰冷的混凝土表面緩緩劃過,觸感細微的差異讓他心中警鈴微作。
平板上的模型放大了區域性應力圖,結合部的數值呈現出一種不易察覺但持續存在的、高於設計平均值的拉伸應力帶。
“趙工”
洛珞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現場的輕微嘈雜:
“這裡的超聲波探傷報告給我看看。”
旁邊的趙工程師立刻遞上報告:
“洛總,檢測過兩次了,報告顯示無明顯缺陷,都在合格範圍。”
洛珞接過報告,快速瀏覽著圖表和資料。
數值確實在合格線內,但靠近上限。
他抬頭望向不遠處翻卷的海浪,鹹溼的空氣彷彿能滲透鋼鐵。
“海水的鹽分侵蝕,加上晝夜溫差帶來的反覆脹縮,對這種應力集中區域是隱形的加速劑。”
他指著應力圖上那條微弱的紅色細線:
“合格線內,不代表絕對安全,基礎不穩,大廈傾覆只在瞬息,啟動d方案預案,在這裡,還有對稱的c2區外側結合部,立刻補註雙組分高強度環氧樹脂漿液,鑽孔要精準,注漿壓力和飽和度由我親自校準引數。”
沒有質疑,只有迅速的行動。
對於趙工來說,過去的幾個月裡他早已經見識到了這位總設計師的厲害。
當下立刻通知專業施工隊按洛珞說的整改。
洛珞在現場親自監督了第一個鑽孔點位的確認,確保穿透到鋼筋層下足夠深度。
當特製的、流動性極好的環氧漿液被高壓注入那些肉眼幾乎不可見的潛在縫隙時,洛珞的神情才略微舒展。
他看著灰色的漿液緩緩沁入混凝土深處,像大地內部的隱秘傷口被悄然縫合。
這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卻是確保萬噸巨構安穩佇立、對抗時間與自然侵蝕的關鍵一針。
四月,陽光開始有了溫度,工地的喧囂更甚。
大型構件的裝配進入高峰,巨大的吊臂如同鋼鐵巨人的手臂,在高空緩緩移動,將重達數百噸的冷屏元件模組小心翼翼地吊往預定位置。
編號為“玄冰-7”的核心冷屏元件在四臺巨型塔吊的協同下,正被平穩地吊起。
高度一點點升高,越過混凝土基座,向著正在組裝的龐大真空室杜瓦結構靠攏。
主控室的操作人員全神貫注地盯著螢幕,現場指揮透過對講機不斷微調著角度。
突然,主塔吊的駕駛室內,一個黃色的警示燈亮起,同時操作員的耳麥裡傳來輕微的、異常的金屬摩擦音報警——主萬向節的感測器捕捉到了異常震動訊號。
“停止吊裝!”
主控室的操作員立刻發出指令,巨大的元件懸停在離目標位點還有十米高的半空中,像一枚隨時可能墜落的巨石。
現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計劃被打亂,每一分鐘都在消耗寶貴的工期。
洛珞幾乎同時抵達指揮室。
他沒有看螢幕的警報燈,目光直接鎖定了實時回傳的吊裝力學分析和軸承健康度曲線圖。
異常的震動頻譜顯示不是簡單的載荷波動。
他調取了過去三個月的同型別吊裝資料比對,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著,一個微型力學模型在平板上快速生成、迭代計算。
“不是風載引起的共振,也排除了鋼絲繩問題。”
洛珞的聲音冷靜得出奇:
“問題在承力點上,萬向節內部軸承……軸承滾珠在特定負載角度下出現了微小裂紋,摩擦音和頻譜特徵符合軸承非正常磨損特徵。”
他的指尖點在軸承結構圖的薄弱點上:
“受力角度最刁鑽的那幾個滾珠,在高負載下區域性應力超過了材料極限。”
“立刻更換主吊所有承力萬向節!備用件啟用前必須進行三倍級超高頻無損探傷。”
洛珞下達指令乾脆利落:
“待吊元件穩定懸停狀態,待萬向節更換完畢,重新校核載荷路徑後再進行安裝,其他吊裝作業暫停,全面排查同類部件。”
懸在空中的“玄冰-7”最終被安全移回臨時支架,更換部件,重新檢測。
五月,海島上已然有了初夏的氣息。
盤古堆最為核心的、如同巨大鋼鐵雞蛋的真空室杜瓦容器,開始了最關鍵也是最艱苦的部分——主體結構的現場環縫焊接。
這片區域被臨時搭建的高大潔淨廠房籠罩著,內部宛如一個巨大的手術室。
焊工穿著全套防護服,焊接著厚度驚人、材質特殊的大型合金結構,對環境的潔淨度、溫度、溼度、焊接應力控制都有近乎苛刻的要求。
現場工程師王世峰一直盯著,汗就沒幹過。
工期已過了十天,即便已經順利成這樣,但進度依舊比洛珞的原計劃落後,嗯~僅僅是他的原計劃。
而原因只有一個:焊縫質量要求達到了航天級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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