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武看著他這副樣子,也不生氣,反而笑了。
這老頭,有股子倔脾氣,跟他想的一樣。
他沒有繞圈子,開門見山地問道:“湯縣令,我問你,如今這青州城,該如何治理?”
湯大洪聞言,心中冷笑。
又是一個只知道索取,不懂得治理的莽夫。
他眼觀鼻,鼻觀心,淡淡地回道:
“大人說笑了。
下官人微言輕,不過一小小縣令,如何懂得一州之政務。
大人雄才大略,自有經天緯地之策,何須問我這等庸才。”
陰陽怪氣,綿裡藏針。
王小武身後的親衛頓時面露怒色,手按上了刀柄。
王小武連忙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他站起身,走到湯大洪面前,沒有絲毫官架子,反而用一種近乎請教的語氣,誠懇地說道:
“湯老先生,我王小武是個粗人,大字不識幾個。
以前是個兵,後來是個匪,承蒙我家都頭不棄,才坐在這個位置上。
什麼經天緯地,我屁都不懂。”
這番粗俗卻又坦誠到極點的話,讓湯大洪準備好的一肚子譏諷之言,頓時卡在了喉嚨裡,讓他微微一愣。
王小武沒理會他的錯愕,繼續說道:
“我家都頭,給了我十二個字。”
他伸出手指,一字一頓,鄭重無比地念了出來:
“開倉,賑災。”
“斬惡,安良。”
“均田,免稅。”
當這十二個字,從王小武這個“匪首”口中清晰地吐出時,湯大洪那張古井無波的老臉,終於變了顏色。
他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渾濁的雙眼,驟然迸發出一股難以置信的光芒。
這十二個字,分開來看,每一個都是歷代明君聖主所追求的至高理想。
而連在一起,這……這簡直是要開創一個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啊!
這,這是一個“匪首”能說出來的話?
“這……這是林都頭所言?”
湯大洪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劇烈的感情波動,連稱呼都變了。
“正是。”
王小武重重點頭,
“都頭說了,青州,只是一個開始。
他要我把這十二個字,在這青州府,變成現實!
可我王小武,只會殺人,不會救人。
所以,我才想請老先生您,出山相助!”
他退後一步,對著湯大洪,這個比他年長近三十歲的老者,深深地,鞠了一躬。
“請先生,教我!”
這一躬,彷彿一道驚雷,狠狠劈在了湯大洪的心頭。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看著他眼中那份不摻任何雜質的焦急與真誠。
他想到了自己苦讀聖賢書半生,所求為何?
他想到了自己被排擠打壓,心灰意冷,守著一方小縣,苟延殘喘,又是何等的憋屈與不甘!
如今,機會就擺在面前!
一個神仙般的人物,一個赤誠的執行者,一個可以讓他畢生抱負得以施展的舞臺!
他還在這裡端著那可笑的讀書人的架子做什麼!
“大人……快快請起!折煞老夫了!”
湯大洪老淚縱橫,連忙上前扶起王小武,激動得語無倫次。
“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青州百姓有救了!天下有救了!”
他緊緊抓住王小武的手臂,那乾枯的手,此刻卻充滿了力量。
“大人!要賑災,先要清查府庫糧倉,嚴防小吏貪墨!
要安良,必先立嚴法,將李忠賢爪牙一網打盡,明正典刑,以安民心!
要均田,不可操之過急,可先丈量全州土地,清查隱戶黑田,再行‘計口授田’之策……”
這位被壓抑了半生的老吏,彷彿在一瞬間被注入了無窮的活力。
他雙眼放光,滔滔不絕,腦海中無數的政務方略,如同開了閘的洪水,噴湧而出。
王小武聽得是雲裡霧裡,但又興奮異常。他知道,自己找對人了!
“老先生!您……您就說,第一步,咱們幹啥?”王小武急切地問。
湯大洪撫了撫花白的鬍鬚,目光變得深邃而銳利:
“第一步,安民!我料定,林都頭神威傳開,李忠賢伏誅的訊息一旦擴散,周邊的流民必將聞風而至,湧入青州。
我們必須立刻在城外設立粥棚,搭建營地,登記造冊,將這些流民穩住。
否則,一旦流民失控,必成大亂!”
他的話音剛落。
“報——!”
一名親衛神色慌張地從外面衝了進來,單膝跪地,急聲道:
“啟稟大人!城外……城外出現大批流民,黑壓壓的一片,正朝著南城門湧來,人數……根本數不清!”
王小武和湯大洪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考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