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期,倏忽而至。
青陽通往黃州府的官道上,一列車隊正緩緩前行。
沒有旌旗如林,亦無甲士如雲。
僅一輛樸實無華的青布馬車,前後簇擁著百名黑衣騎士。
他們是講武堂五千新兵中遴選出的精銳,沉默如鐵,腰挎制式佩刀,目光沉靜,自有一股與大夏任何軍隊都截然不同的殺伐之氣。
雷洪與徐文遠策馬,一左一右,護在車駕旁。
車簾被一隻素手掀開一角,燕青兒探出小腦袋,清澈的眼眸裡滿是好奇。
“林風,那個高知府真的會擺‘感謝宴’嗎?”
她湊到車內閉目養神的林風身邊,小聲嘀咕。
“我總覺得他笑起來皮笑肉不笑的,不像好人。”
林風眼也未睜,嘴角卻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是不是好人,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是個聰明人。”
燕青兒歪了歪頭,有些不解:“聰明人就不會做傻事嗎?”
“聰明人會在明知打不過的時候,選擇一種對自己最有利的活法。”
林風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洞悉人心的穿透力。
“他想活,而且想活得比以前更好。”
“所以,他會比黃州任何人都希望我能把這天,徹底換掉。”
燕青兒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縮回腦袋,專心對付起點心匣子裡的桂花糕。
對她而言,這世間的機鋒算計,遠不如一塊甜點來得實在。
車隊行至黃州府城下時,已是午後。
府城的城牆確實比青陽高大許多,但城門口卻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蕭瑟。
往來百姓神色麻木,衣衫襤褸者隨處可見。
這與如今青陽人人面帶紅光、精神抖擻的景象,恍若兩個世界。
守城的府兵更是歪斜著身子靠在牆根打盹,看到林風這隊氣勢不凡的人馬,也只是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並未上前盤問。
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高士轍的心腹早已在城門等候,引著車隊一路暢通無阻,直抵知府衙門。
府衙大堂內,早已賓客滿座。
黃州府下轄八縣,除去已被林風掌控的三縣,其餘五縣的縣令、縣丞,以及府城內盤根錯節計程車紳大族族長,幾乎悉數到場。
他們,才是黃州這潭深水裡,潛藏百年的真正蛟龍。
此刻,這些人三五成群,看似閒聊問好,實則目光交錯,都在議論著那位即將到來的“青陽林爺”。
“哼,一個不知何處來的草莽,僥倖得手,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說話的是黃州首富王坤,一個體態臃腫的錦袍胖子,城中半數的產業都烙著他王家的印記。
旁邊一位面容陰鷙的德安縣令劉循,搖著頭,壓低聲音道:“王兄切莫小覷。此人能讓高士轍那隻老狐狸都捏著鼻子低頭,手段定然不凡。我聽說,青陽三縣計程車紳,被他那套‘均田’的鬼把戲,刨了祖墳,血都快流乾了。”
“刨了又如何?”
王坤冷笑一聲,眼中盡是根植於血脈的傲慢。
“青陽那幫廢物,也配與我等相提並論?我等的根基,在朝堂,在人心!他敢把手伸到這黃州府來,老夫就讓他明白,什麼叫規矩!”
“不錯!我等才是黃州的根基,他一個外來戶,憑什麼在此指手畫腳?”
“高知府也是老糊塗了,竟引狼入室!”
眾人言語間,林風是條過了江的猛龍,可這裡是黃州府,是他們的地盤。
是龍,也得給他們盤著!
就在此時,堂外傳來一聲高亢的唱喏。
“青陽,林公子到——”
滿堂喧譁,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如利劍般齊刷刷射向門口。
只見林風一襲簡單的青色長衫,負手而入。
他未佩刀劍,臉上甚至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從容地彷彿只是來赴一場尋常友人的宴席。
雷洪與徐文遠緊隨其後,一個煞氣內斂如山,一個沉靜如水。
高士轍滿面春風地從主位上快步迎下,笑聲洪亮而真誠。
“哈哈哈,林公子,可算把你盼來了!本官望眼欲穿吶!”
“高知府客氣。”
林風只是隨意地拱了拱手,目光平靜地掃過堂上眾人。
那些方才還大放厥詞計程車紳縣令,在觸碰到他目光的剎那,竟不約而同地感到心頭一寒。
那雙眼睛,太靜了。
靜得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能將所有人的心思都吸進去,卻不起絲毫波瀾。
高士轍熱情地拉著林風,一一引薦。
“這位,是王氏家主,王坤王老爺子……”
王坤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下巴抬得老高,算是打了招呼。
“這位,是德安縣令,劉循劉大人……”
劉循只是矜持地點了點頭,眼神裡滿是毫不掩飾的審視。
林風全程含笑頷首,不多一言。
他的平靜,在這些自視甚高的人眼中,反而成了一種最極致的無視。
酒宴開始,歌舞昇平,觥籌交錯。
熱烈的氣氛下,是足以將人溺斃的暗流。
酒過三巡,高士轍站起身,高舉酒杯,朗聲道:“諸位,今日請大家來,只為一事!那便是,感謝林公子!”
他將當日在青陽城下,林風那番“感謝之酒”的言論,添油加醋地複述了一遍。
最後,他對著林風,深深一揖。
“若無林公子,黃州早已糜爛,我等皆成待罪之身!林公子,是我黃州所有人的恩人!此杯,本官先乾為敬!”
說罷,一飲而盡。
堂下眾人面面相覷,臉色都變得極其難看。
高士轍這是徹底站隊,將林風抬到了一個他們必須仰視的高度。
“鐺!”
一聲刺耳的悶響,胖子王坤重重將酒杯頓在桌上。
“高大人,此言,恕王某不敢苟同!”
全場死寂。
王坤緩緩起身,一雙小眼睛裡閃爍著狠厲與精明的光。
“林公子平定流民,確有大功。但功是功,過是過!”
“我聽說,林公子在青陽三縣,大行‘均田’之策,強奪田產,分與賤民,此等行徑,與亂匪何異?”
他聲色俱厲,擲地有聲。
“田產私有,乃大夏立國之本!林公子此舉,是壞了祖宗的規矩,是刨我等讀書人的根!”
“王老爺說得對!”
“此乃亂政!我等絕不答應!”
德安縣令劉循也陰惻惻地開口:“林公子,下官斗膽一問,你這‘均田令’,可有朝廷勘合?可有戶部硃批?若是沒有,便是無法無天!我等身為朝廷命官,斷不能坐視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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