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暉再睜開眼的時候覺得冷。
輕裘已經不在他身上了,絲綿袍不知道何時也被人扒掉,換了一身粗布棉袍,他東張西望,欣喜地發現商隊的主人竟然不是綁他的人,而是和他被綁在一起。
商隊主人馬大見他醒了,大吐苦水,原來這商人是河北人,與幾個夥伴相約出來做買賣,出關前特意僱了幾個鏢師保護貨物馬匹,來回一倒,他們才把駱駝換了馬匹,貨物都換成了金銀玉石,沒想到入關前被他們僱來的鏢師給用迷藥迷暈了,綁在這破廟裡。
謝春暉一邊聽他說一邊看著這破廟的佈局,忍不住道:“這是他們西域的寺廟吧?”
馬大嘆了口氣,“唉,你倒是還有閒心想這個。”
謝春暉環顧四周,見馬大商隊的六七個兄弟和兩三個僱工都在,只是都被結結實實地綁著,白菜一樣堆了一地,個個垂頭喪氣不言不語,又聽外面有說話聲,過了不一會兒,一個虯髯環眼的大漢走了進來,商隊鏢師以此人為首,記得他彷彿是叫汪彪,謝春暉越想越覺得這名字耳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汪彪毫無敬意地拱了拱手道:“馬大哥,對不住了。”
馬大苦笑一聲。
汪彪又道:“臨行前不妨讓馬大哥死個明白,我便是‘嶺南三雄’中的老三汪彪,你如今死得也不冤了吧。”
馬老大乃是第一趟出來做買賣,更不曾混跡江湖,自然沒聽說過這名字,反倒是謝春暉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謝春暉雖然被藥倒但仍舊不慌不忙,乃是因著他雖然不算頂尖高手,對付一般的鏢師保鏢還不在話下,但這“嶺南三雄”的惡名他曾聽家裡叔叔伯伯們說過,這三人在嶺南結為異性兄弟,落草為寇,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在綠林上都是人人喊打的貨色。但三兄弟皆是高手,又結伴同行,平常打家劫舍但不與江湖人為難,因此雖臭名昭著,也止於此。
謝春暉思量著,只恨江湖上所謂“懲奸除惡”的名門世家們竟沒人來除害,暗中提氣,心中不由一喜,汪彪應該將他當作普通人,只是綁了手腳,並沒有點住他的穴道。思量間,指尖用力,已經悄悄在身後將手上的麻繩扯斷了。
汪彪見謝春暉面上神色變幻,心裡留了意。這批人他們兄弟本是不準備殺的,都是二三十歲的青壯年,正好販到西域賣作奴隸,他們在當中可以再賺一筆。又見謝春暉面嫩,看著像是嬌生慣養的少爺,年齡又小,假作閹伶賣掉價格可以翻上四五倍。
轉念間,汪彪九環刀向前一遞,刀劍挑起謝春暉的領子卻沒有劃破布料,謝春暉被迫半仰著頭,只聽汪彪問道:“小兄弟可是聽過我們兄弟的名字?”
謝春暉暗暗叫苦,若是隻有汪彪一個人,他拼了命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可剛剛他聽著腳步聲說話聲,外面恐怕不下七八人,而且“嶺南三雄”一向是不分開的……他越是想,面色就越變得厲害了,這下也不用他說什麼,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了汪彪答案。
汪彪冷笑一聲,微微一抬手,九環刀由勾著的角度順勢平切過去,謝春暉猛地向後一撤,刀刃貼著頸子划過去。
汪彪試探已罷,當下改了主意,手腕一抖,九環刀宛若玩具一般輕飄飄的劈下去,謝春暉堪堪避開,只聽噼裡啪啦一陣陣金環擊響,額角的碎髮被九環刀帶起的勁風切掉幾根。謝春暉慌里慌張,顧不得還手,只來回閃避,他腳上的繩子仍未解開,一跳一跳,倒像是雜耍。
汪彪面上不顯,也暗自吃驚,大喝一聲,“站住!”謝春暉只見那刀鋒就逼在眼前,心裡更慌亂,一下子摔在地上,汪彪一刀落空,收刀回身的須臾間謝春暉一把扯斷腳上的麻繩,連滾帶爬地又躲了一刀,九環刀在地上切出一道裂痕,謝春暉心跳如鼓,翻身而起,腳下走起游龍步。
這游龍步法乃謝氏家傳,雖並不適合一味閃躲,但汪彪乃是剛猛的外門功夫,招式大開大合,一時也無法拿他怎樣。汪彪見他雖然動作熟練,但步伐間每每有停頓空擋,心念至此,飛身上前,竟用了尋常武館都能學到的一式“分花拂柳”,這本是劍招,用刀使出來極為怪異,更何況是九環刀。
謝春暉不解其意,堪堪避過,流了一頭冷汗,汪彪不依不饒,又是一招“牧童指路”,謝春暉猛地一閃,後背撞上牆壁才反應過來,原來汪彪並不是胡亂出招,只是因為要將他逼到盡頭,無處可躲。
轉念間,謝春暉上身不動,腿猛地一彎,正欲從旁奪路而出,卻被汪彪封住,眼見刀刃就要逼在胸口上,謝春暉避無可避,心知已是死路,萬念成灰,閉目待死,剛合上眼,只聽身前鏗然之聲,忙睜眼去看,只見身前一個清癯背影。
謝春暉驚喜道:“何……何兄?”
何清旻向上一挑,登時那九環刀便飛了出去,不等汪彪反應過來,他手中的木棍連點汪彪脈門、曲池,停在汪彪咽喉上,
木棍是楊樹削的,約三尺長,寬不過三寸,像是沒燒過火的燒火棍,棍身上還有髒兮兮的手印。
汪彪不可置信地瞪著眼,卻不敢妄動。謝春暉盯著地上足足幾十斤重的九環刀,亦是瞠目結舌。
何清旻問:“環是純金的嗎?”
汪彪麵皮紫漲,咬牙切齒地道:“你待如何?”
何清旻手上稍微用力,圓潤的棍頭陷入汪彪喉間的肌膚,嘆了口氣道:“打劫。”
汪彪臉色一變,腳下使力,整個人倒飛出去,那棍子彷彿黏在他頸上一般,他正翻身到一半,倏地止住動作,人已經倒了下去。謝春暉快步上前,只見汪彪睜著眼,喉間“咯咯”作響,轉瞬便沒了氣息。他見汪彪頸上沒有傷痕,忍不住想查探一二。
“斷了。”何清旻道:“血糊糊的不好收拾。”
這一手著實有些炫技了。謝春暉呆呆地回過身,面色蒼白,何清旻心道怕是嚇到他了,正想解釋,卻見謝春暉突然拜倒:“師父,請收我為徒。”
何清旻被他嚇了一跳,哭笑不得:“你這是做什麼?”
謝春暉正色道:“拜師。”
短短兩個字,說得鏗鏘有力。
“……不至於此。”
謝春暉道:“今天如果不是何兄,我的性命就交代在這裡了,何兄可謂我再生父母,俗話說得好,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還請何兄收我為徒。”
何清旻伸手在他額上探了一下,看並沒有發燒,雖然在說胡話,但也放下心來,繞過謝春暉去解馬大身上的繩子,口中道:“別閒著。”
謝春暉跪在地上愣了半晌,他也知道自己是在胡言亂語,可不知為何從第一眼見到何清旻他就覺得親近,提拜師更是連思考都沒有,完全是憑藉本能行動。聽何清旻這樣說,他紅著臉站起身來,開始幫人解繩子。
謝春暉手段粗暴,直接用內勁將繩子震碎,何清旻卻是一條一條解開的,見謝春暉不解,主動道:“這麻繩不錯,一根能賣兩文錢。”
馬大介面:“不止,兄弟說的怕是中原的價。”
說話間已將眾人全部解開,何清旻手裡拎著五條麻繩,笑道:“那我倒是可以小賺一筆。”見馬大依然眉頭緊皺,又道:“你們回去是不是沒什麼大件貨物?我看箱篋都還在,馬有八匹都拴在外面。”
馬大大喜,“那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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