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旻搖了搖頭,馬大瞄見汪彪的屍體,未免有些膽寒,但仍然是感激涕零、道謝不止,半天才叫人去清點財物。謝春暉跟著出去看了一眼,汪彪等人應該是把這破廟作為據點,荒山野廟沒什麼山門,除了大門就是空地,上面搭了鍋灶,火上還在燒著水,咕嘟咕嘟地冒泡。地上橫著六具屍體,想來是何清旻做的。一想到他殺這幾名歹人竟然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謝春暉心下暗自歎服。又見馬大他們小心翼翼地繞過屍首整理,又轉回到廟中,問:“師父,‘嶺南三雄’三個都在?”
何清旻坐在地上把身子結成一捆,被他的稱呼弄得哭笑不得,“別瞎叫。那兩個都沒在,但我估摸著一會是要回來。”
一時間有些無話可說,又枯坐了一會兒,謝春暉問:“我們是不是先把屍首清理一下。”
何清旻打了個哈欠,“這些人都是官府通緝的要犯,待會可以割了他們的腦袋去換賞錢。”
謝春暉欲言又止,何清旻看出他的嫌棄,故意道:“你既然要拜我為師,那就先把這些人首級取下來。”
謝春暉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同手同腳地往外走,何清旻把他叫住,“真去啊?”
謝春暉剛要說話,見馬大從外面進來,便退後了兩步,馬大對著何清旻先是一揖,隨後一撩袍子,跪在地上,拜道:“兄弟大恩,我馬大沒齒難忘。”
何清旻急忙去攙他,馬大站定了,又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還請恩公收下。”他說著,從褡褳裡掏出一個巴掌大、四指厚的灰撲撲的盒子遞過來,何清旻道:“馬老大客氣了,我不過是順手,這孩子一路上也給你們添麻煩了。”
謝春暉早就猜到何清旻在這裡不會是偶然,但聽他親口承認還是忍不住心中一喜。馬大道:“唉,說來慚愧,我們此去……怕是不能帶著小公子了。”他說著,將蓋子開啟。那盒子看著不起眼,上面竟然鋪了一層薄薄的金葉子,馬老大將上層取下來,下面是四個足足龍眼大的夜明珠。他合上蓋子,躬下身來,雙手將盒子舉過頭頂。
何清旻明白了馬大的言下之意,接過盒子道:“我明白了,只是還有兩個歹人不知去向,不如馬老大稍等一下,我們一起入關。”
馬大猶豫片刻,還是拒絕了,略帶歉意地一笑,又向謝春暉點頭致意,轉身出去了。不一會就響起陣陣馬蹄聲。謝春暉不解其意,何清明顛了顛盒子,笑道:“破財免災。”見謝春暉還是沒明白,搖搖頭道:“正經本分的生意人,不好跟江湖人扯上關係。”
何清旻原本的打算是藉著救了馬老大的機會讓他直接將謝春暉送到家裡,不過馬老大的顧慮他也並非不能理解。謝春暉喪著臉,嘟囔道:“沒想到他是這種人。”
何清旻失笑:“趨利避害,馬老大為自己考慮何錯之有?況且這酬金也不便宜……”他頓了一頓,又笑道:“這馬老大還是做沒本買賣的好材料。”
“什麼意思?”
何清旻道:“這些東西大約是汪彪他們的吧,馬老大自己拿著也不好出手,乾脆做人情送給我。”
謝春暉驚道:“那萬一是贓物,被原主人認出來了,豈不是要找我們尋仇?”
“那倒不至於。”何清旻道:“又不是古玩器皿之類,哪來的認出來?那明珠雖然價值不菲,卻也不是什麼獨一無二的珍寶。”
謝春暉點頭稱是,不覺得有些挫敗,只嘆自己一路來除了何清旻竟然沒有遇到一個好人,暗自傷神。不一會,他聽到叮叮噹噹的聲音,聞聲望過去,看見何清旻正拎著汪彪的九環刀翻來覆去地看,靈光一閃,“你是要用他的兵器去換懸賞?”
何清旻點點頭,把汪彪的皮袍子撕了一大塊下來將刀裹住,往腋下一夾,“平涼王喜好結交江湖人士,在各大城鎮、關口都設有聚賢莊,交懸賞也好、沒錢了去混飯也罷,只要不惹事,百無禁忌。”
謝春暉聽他這麼一說,才想起來往日也聽家裡人提過,稱讚道:“平涼王真是個好人。”
何清旻笑道:“這樣一來,平涼王省下了捕捉盜匪的大量人力物力財力不說,也對自己轄內的江湖人的人數、水平有了大概的估量,裡面都是個頂個的高手。”
謝春暉不禁咂舌,“好手段。”
何清旻夾著刀走在前面,這破廟在半山上,一面是山壁,另一面鄰著懸崖,路陡地滑,謝春暉苦笑道:“馬大哥還真是……連一匹馬都沒給我們留下。”
何清旻本來不想說,但轉念一想,又道:“你這馬大哥恐怕不是他自己說的河北來的商人。”
謝春暉“啊”了一聲,瞪圓了眼睛。
何清旻搖搖頭道:“我也只是猜測。他說是河北人,口音卻不對;被綁了之後連帶著手下竟然都能一聲不吭,沒有一個哭喊求饒的……見了這麼多屍體,一個受到驚嚇的都沒有。這麼陡這麼滑的路,帶著馬匹貨物這麼快就走得看不見影子……”
謝春暉深吸一口氣,蔫了下來。
兩人一路下山,走了大半個時辰,視野總算開闊起來,枝椏上殘雪如梅,竟別有一番幽靜,一陣風來,卷碎雪如粉,謝春暉也顧不上賞景,咳嗽了一聲。何清旻見狀,虛虛地扶著他的背,運起真氣替他暖身。
謝春暉見他又為自己消耗內力,未免有些羞赧,兩忙道:“也沒有那麼冷……”何清旻搖搖頭,用手指了一指,謝春暉看順著望過去,遠遠看見一個房頂,奇道:“這地方還有房子?”
“獵戶、採藥人上山天太晚了下不去,會在這裡休息一夜,一般來說大家會輪流在這屋子裡準備些食物。”
謝春暉讚歎,“好聰明的辦法。”
何清旻笑道:“普通老百姓不懂武藝,但在生存一道上卻勝過我們江湖人許多。”
兩人說著,抱著能碰見人問路的想法,不由加快了腳步,可等走到十丈開外,卻不免都遲疑了。
謝春暉抖著嗓子問:“師……師父……你看見了嗎?”
何清旻自然是早就看見了,“別叫我師父。”
“那……那不會是……”
謝春暉皺著眉,“八匹馬,九個人,沒錯的……是馬老大他們。”
謝春暉在害怕。
他不是沒見過屍體,可他仍然在害怕。
他害怕的不是屍體。
他害怕的是,一個時辰前和自己笑著告別的人,一個時辰就後變成了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