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藉口說去解手,藉此脫離蘭陵王引兵回鄴的隊伍。
少年策馬躍到旁邊的樹林裡,往前走出不遠,便仰頭沖天上,一直在他頭頂附近盤旋的鷹隼吹了聲哨。
隨著那隻臂展過人的飛鷹,撲騰著羽翼豐滿的膀子、落在少年看似消瘦的肩上,坐在馬背上的萬鬱無虞卻只肩膀微晃,身形沒動,盡顯他腰桿挺拔,底盤極穩。
萬鬱無虞利索地解下了鷹腿上綁的信,粗略看了幾眼,便又放飛了鷹隼。
眼瞧著鷹隼在他頭頂盤旋了兩圈,就落在旁邊的樹杈上,樹冠那裡有個黑乎乎的鳥巢,枝杈突出。
那隻高山鷹隼拿爪子,粗暴地在巢穴裡面翻了翻,隨即踢出一顆小東西來,瞧著像蛋。
因那蛋墜落的路徑差點兒砸中萬鬱無虞,他順勢伸手去接,還差點掉落馬下!
待他定睛一看,落在自己手裡的果然是一枚鳥蛋,不過因從高處極速落下、太快了,直接“噗嗤”一聲碎在萬鬱無虞掌心裡。
也有他手掌肉薄,骨骼突出的原因。但鳥蛋快速砸下的力道,還是疼的他手掌一麻。
自己養的鷹這種鳩佔鵲巢的杜鵑鳥行為,令萬鬱無虞挺不高興,他催馬湊近那棵樹,拍了拍樹身,硬是把上頭的鷹隼又搖晃了下來。
緊接著,瞧見又有個鳥蛋從巢裡掉出來,他卻有了別的想法。
隨後,策馬的萬鬱無虞站在路邊,手裡抱著個黑乎乎的鳥巢,裡頭正躺著幾個漂亮的小鳥蛋。
他剛才忽然想起,幼時在華胥,自己雖名義上是皇太女的伴讀和少保,陪她習文陪她練武,說白了就是陪她玩兒的。
可她課業繁重,又要學習那些皇室的規矩禮儀,說什麼帝王家要“喜怒不形於色”……
萬鬱無虞知道,她生性活潑,愛玩,不然當初,也不會去永巷那種下等人苟活的地方,把他撈出來。她自幼在長安就是混世魔王,如今因為她的身份和責任,讓她只能裝假。偏偏他又想哄她開心,逗她玩兒,就總上樹掏鳥,下河摸魚帶給她。
即便元無憂總訓斥他,既訓導他不得如此殘忍,又怕他高墮溺水,萬鬱無虞為了能看到她最初眼裡的欣喜,也為了得到她的關心,就對她的斥責視若無睹,越挫越勇。
加上萬鬱無虞自幼就沒受過什麼約束,在華胥有她這個皇太女罩著,他過足了她沒有的自由童年。若不是華胥先帝暴斃,若是她沒消失這三年……萬鬱無虞一定還會在她身邊,早就和她如同做了夫妻一般,心相戀常相伴了。
他看著懷裡因一念起,就重操舊業卸下來的鳥巢和鳥蛋,此刻萬鬱無虞終於明白了,自己養出的鷹和狼,為何都是這種狠毒、自私的性子,唯獨對主人忠誠追隨,隨叫隨到。
因為寵物隨主,萬鬱無虞自己就是這樣的人,他對她就像這隻鷹隼、那匹狼犬對自己。他想要鳥蛋,就能連窩都端了,只為博主人一笑。
彼時萬鬱無虞抱著鳥巢,策馬站在路邊。
他冷眼看著面前,行軍緩慢的齊國兵將,陰寒的鳳眸愈發幽邃。
夜風拂過,他鬢角右耳那條金圈紅穗的長耳墜,也跟著微微晃動。
萬鬱無虞從來沒打算放棄自己,放棄她。
這樣永遠留後路的籌劃,還是她教的,可她居然自食其言,還以為他也是她那樣傻的,讓萬鬱無虞好生擔心。
不過,幸好萬鬱無虞做好了隨時隨地,任何時間都能帶她走的準備。只是,他要等她自願跟他走。
萬鬱無虞無意間一回頭,猝不及防的,正對了坡上一雙眼睛!
他被個坐輪椅的人給盯著,監視住了。
而坡上的男子坐著二輪車,一開口就是把低沉磁性的嗓音,語氣卻捻著輕佻的戲謔:“嘖,党項王這是想走啊?我們可不攔著。”
少年催馬,慢悠悠從樹趟子裡走過去,直到近到三五步,守在他二輪車兩側的親衛紛紛拔刀戒備他了,萬鬱無虞才勒馬停下。
“她在你們手裡,我不會走的。”
高延宗眸光一沉,“你很可疑,党項王。”
“我就算什麼都不做,在你眼裡也可疑。”
“就瞧你那滿眼野心,你就不會甘心跟著我們做奴僕的,你要是想把她拐走,或是給我們使計策,可要想好了能不能騙過我。”
“安德王你錯了。”少年党項王催馬上前,眼神傲然陰寒又倨傲。
“我心甘情願做她的奴僕,我跟在她身後十幾年了,但我只給她做奴僕。”
“你這話,就是明明白白跟我們宣戰了?”
“沒有。”
“你手裡拿著鳥巢幹什麼?藏毒了?”
“她愛吃,回頭我給她烤鳥蛋或是煮了。她從小就喜歡吃我烤的野味兒。”
高延宗心裡挺難受。
這小子一口一個和女國主從前的種種,擺明了是在炫耀示威。隨後,他又慶幸是自己先發現這白眼狼的異常,今日若是換做四哥在這裡對峙,聽了這些話,肯定又悶聲受委屈,偷偷傷心了。
幸虧現在這白眼狼面對的是自己。
思及至此,高延宗不禁嘴角微勾,扯出一抹諷笑來。心道你小子敢跟老子使心機,算你來著了,什麼閱歷,就敢關公面前耍大刀?
“哦,給你們華胥國主表忠是吧?跟我回去,我大哥應該跟大嫂也快用晚膳了。就是…”
瞧著少年党項王再次催馬走近自己,高延宗暗自扣住自己的腕刀,想著自己現在下肢癱瘓,這党項王要是殺他,可有些難逃了。
幸虧自己手上,有著她留給自己的暗器腕刀。
等到離近了僅一步之遙,這坐在馬背上的少年党項王居高臨下地,只拿陰寒鳳眸睥睨了二輪車上的高延宗一眼,便冷聲道:
“勞煩帶路。”
現在高延宗和萬鬱無虞誰都看不上誰,但畢竟有蘭陵王和女國主從中斡旋……礙於四哥要把她哄回蘭陵呢,高延宗不敢得罪眼前這個“陪嫁男僕”,顯然,党項王同樣不敢得罪女國主的未婚夫。
就顯得倆人的對峙,像蒙在一層黑紗裡,放到太陽底下隱隱約約是在打架,可只要沒人掀開捅破,就還是不作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