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均子明白對方的友善不是憑空而來,是因為自己沒有同魏家一起出手,沒有動用被其收走的玉虛金鈴。
他的心底終於認可了無相非邪,其是個人族智者的存在。
對方以至誠之心待他,已是人道,他不再能把對方當作妖道了。
自從迎無相入寨以後,一切都沒有朝著和他預想的方向發展,但似乎寨子裡的日子卻一直都在變好。
遊均子將一切都化為心底的一聲嘆息,他,終是同無相妥協了。
白骨洞中,白無相緩緩坐歸石臺,如今黑石寨裡終於沒有再會對他出手的人了。
當外在的蠻橫之力無法征服一個人時,那或許以七情攻伐其神。
他是最善蠱惑人心的妖。
遊均子哪怕智慧再不凡,終究也不過是個凡人。只要是有靈眾生,那心神裡便一定有薄弱之處!
他兩世為人,知人之道,比善蠱惑人心的狐女更懂人心。
被天下捉妖世家敗壞名聲的遊均子,再也沒有任何人族的力量可以借用了。
可為了黑石寨的眾民,他不可能對庇護黑石寨的寨神出手。
至於會不會被抹黑,那些魏家弟子臉上如奴印一般的傷痕,會讓他們心中對遊均子的恨日益滋生,將會用最惡毒的言語謾罵著遊均子。
一邊是對他惡言相向,毫無助力的同道,一邊是庇護他餘生所牽掛寨民,能讓寨民安居樂業,且對他以誠相待的寨神,如何選擇,人心自會。
至於,無相…
究竟是妖,還是邪,沒有人會再去記得了。
往後的黑石寨,將會是他無相之神最虔誠的信仰之徒!
白無相在洞中輕笑,蠱惑人心的妖魔,渡世慈悲的神明,可未必不能是同一位。
第二日晨起,山間的寨民推開房門,入目的第一眼便是天地間一片素白。
茫茫大雪,積過二尺之深。
孩童們在穿上厚厚的的衣衫後,歡喜的在雪地裡打滾兒,口中撥出的白氣隨風而散。
家家戶戶打掃著門前的積雪,屋簷上掛著一根根尖長如劍的冰錐,黑石寨的婦人們則把一條條醃好的肉乾懸掛出來,迎著雪上朝陽,映紅了寨民的臉龐。
無人的田地中,舊田上的冬麥如披上了一層雪被,遠處剛開荒過的田地裡則也落了厚厚積雪,等到來年開春化雪之時,這片田地便能耕種了。
積雪枯樹下,一隻青色的大狐帶著三隻小狐行走在雪地中,尋覓著能找到的食物。
廣袤的大山成為了連天一線的雪山,層林皆素,漫山歸白,萬物與靜。
冬,就這樣降臨到了大山之中。
白骨洞裡的寒泉,此時此刻反倒成了熱泉,騰騰霧氣升散,小白狐在霧中翻滾打鬧,它好奇的看著潭水中央端坐的那人。
他能一連閉目不醒數日,猶如死了一般。
玄鴉有時飛入洞中抖下身上的積雪,窩在潭水旁的小洞裡睡上一覺。有時也會在光禿禿的槐樹上扯嗓子叫上幾聲難聽的鴉鳴。
古松寨的那棵蒼松,仍舊在沉睡。
虎王寨裡的那位山君,也打了個哈欠,躺在玄毛大椅上悠然的睡去。
山間的生靈,在冬日裡少見的可憐。
山下,廣陵的魏家大宅裡。
魏正山在某一日晨起後,向師傅問安時發覺屋子裡寂靜無聲。
他一連吆喝了好幾聲,察覺不對勁便推開門,他的老師傅吊在了橫樑上,被一段白綾系得脖子紫紅,兩眼突起,雙手下垂。
魏正山驚呼一聲,“師傅!”
這位捉妖多年的老捉妖師,沒有死在捉妖的路上,而是死在了自家的橫樑上。
因為他承受不住其他同道的嗤笑,也無顏面再面對廣陵魏家的先祖,他選擇了橫死不入陰冥。
魏正山看著師傅留下的遺言,眼底通紅,雙拳緊握,猛然將這封遺書撕得粉碎。
師傅還說讓他不要報仇!
魏家弟子捉妖不成,反被妖邪戲弄在臉上留下了奴印一般的印記,魏須實在無顏面對眾人,這八大捉妖世家的名頭也將會被撤除。
魏正山低聲怒吼道:“無相邪妖,無論如何,我魏正山此生此世必定捉了你,鎮殺於天下捉妖師面前!”
可他知道,捉妖師多半是對付不了這樣的半妖半神之靈,唯有…修道!
他在魏須下葬七日之後,便收拾包裹行囊,放棄了魏家家主的位置,轉身不遠千里去往仙山洞府拜師學藝!
既然捉妖師做不到,那他就成為獵妖師!成為修道者!
……
雲澤山下,這一年的冬日裡,一個村子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全村上下百餘口人,皆在一夜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震驚了州府官衙,幾番派人搜尋都不得而終。
最後實在無法,只能張貼公文,說是這個村子落草為寇,進山當了賊匪。
可真正住在山邊的山民知道,即便真的要落草為寇,那也只能是春夏時節,怎麼可能在大雪封山的冬日裡入山?那唯有死路一條!
而在這時節裡,南昭繁華的京都城外,來了位衣衫破舊的少年,他望著高大雄壯的城牆,往來如流的車馬,眉眼中滿是欣喜,開口喃喃道:“終於到了!
天下之都,洛京!”
他的手緊緊握著一卷油皮包裹著的畫卷,激動不已的感慨著,自己的無相神圖定然能夠在這座南昭最強大的城池中嶄露頭角,一揚他姚家畫技!
當然,這一切,白無相都不清楚。
他正在這寒冬之日裡沉眠修行,不同於往日的修煉,寒冬之季,白無相可以無論白日黑夜皆可修行,且速度絲毫不受太陽的影響。
故而白無相便全神貫注的投入到了修煉中,他的骨骼每一次輕微顫動,都與山間的風呼嘯同震,他的人皮口中每一次呼吸吐納,都與大雪山間的朝陽日落同頻而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