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妖師

第7章 天下青梅多敗犬,苦天降久矣

緊要關頭能支取應急,可一旦耗空,便需沉寂休養,緩慢回充。此刻元神那副酣睡的模樣,便是最好的證明。

與此同時,那鬼祟消散後殘留的一縷精純魂力,已悄然浮現在識海邊緣,如煙似霧,緩緩凝聚。

可惜,元神大爺正呼呼大睡,毫無啃食的興致。羅安也只能幹看著,暫時無法從中汲取記憶。

“羅、羅醫師!那…那鬼祟當真伏誅了?”徐夫人驚魂未定地從廂房內跑出,帶著顫音又隱含雀躍的驚呼,打斷了羅安的內視。

羅安目光落回地上那灘正迅速失去活性的粘稠黑泥,頷首道:“已然形神俱滅。不過……”他話鋒一轉,看向徐夫人,“在下有些疑惑,需當面請教徐小姐,不知夫人可否行個方便?”

方便的方便的,我帶你去見她。”徐夫人笑靨如花,挽上羅安的胳膊。

這女人不太正經的樣子…羅安微微皺眉,抬眸看向不遠處的徐縣令,總覺得有人頭上發綠光。

暖閣內甜膩的薰香氤氳繚繞。徐小姐端坐繡墩,面色蒼白,指尖無意識地絞著絲帕。

羅安將黑影的形態、其口中呼喚:“蓉妹”等情狀一一告知。

末了,他平靜補充:“萬事皆有因果。尋常人鮮少無故遭此邪祟纏身。身為鎮妖師,在下需釐清其中緣由,記入司中案牘。”

“蓉妹…蓉妹……”徐小姐眼神空茫,喃喃複誦著這稱呼。

倏地,她像是被針紮了般,指尖死死抵住下唇,失聲驚呼:“難道…難道是豐哥?只有他…只有他會這般喚我!”

羅安眼底精光一閃,方才那副公事公辦的肅然瞬間隱去。他指尖輕叩桌面,身體微微前傾,嘴角勾起一抹極難察覺的、屬於資深吃瓜群眾的興味弧度:“細說。”

徐小姐黛眉緊蹙,眸中泛起水光,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意:“豐哥……他名喚趙豐,是城中趙記綢緞莊的少東家。我們……是打小一處長大的情分。”

然而青梅竹馬的情誼,終究敵不過世俗門第與一顆驟然而至的芳心。

趙丰情根深種,成年後曾託家人前來提親。豈料趙父知道此事,當眾便是一頓雷霆怒斥,直罵兒子是痴心妄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區區商賈之子,竟敢覬覦縣令千金?

禍不單行。恰在趙豐求親受辱、心灰意冷之際,恰在這時候,徐小姐心有所屬,在外出禮佛時,她的馬車壞了,一名路過的書生幫忙修好,徐小姐愛上了這位書生。

書生也非池中物,年少已是秀才功名。在這武夫遍地、文風凋敝的年頭,如此清貴的讀書種子,自然備受尊崇。徐縣令老懷大慰,見女兒鍾情,書生亦有前程,當即便為兩人定下了白首之盟。

趙豐的一腔赤誠,終是敗給了父親的門戶之見,也敗給了那場恰到好處的偶遇,和那象徵著清貴前程的秀才二字。

那之後趙豐曾經來騷擾過幾次,但前段時間就失蹤了。

當時徐小姐還鬆了口氣,以為趙豐想開了,沒想到趙豐居然已經死了,並且化作鬼祟前來害他。

“他…他真是混蛋!”

想到自己清白受汙,而作祟的竟是從小視若兄長的豐哥……巨大的羞恥、背叛與幻滅感轟然碾碎了心防。

羅安靜立一旁,看著這滿室悽惶。待那撕心裂肺的哭聲稍緩,他才輕輕嘆了口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唏噓:“趙豐邪氣已除,形神俱散……徐小姐往後的日子,還當珍重自身,莫再深陷過往心魔了。”

天下青梅多敗犬,苦天降久矣。

羅安心底無奈搖頭。

縱有千般不甘、萬般痴怨,求愛不成便化鬼祟毀人清白,如此極端卑劣之行徑,實令人齒冷。那趙豐,終究是入了魔障,自取滅亡。

“羅先生!求您了!”徐夫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地哀求,“萬望先生守口如瓶!蓉兒她…她還是未嫁之身,若此事洩露半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她這輩子…可就真毀了呀!”

羅安神色一肅,伸手虛扶:“夫人請起。我巫醫一脈,自有鐵律。凡涉病傢俬隱,守口如瓶乃立身之本。此事,絕不會從我口中傳出半個字。”他語氣斬釘截鐵,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凜然之氣。

只是…那位未曾謀面的秀才郎…

羅安心底掠過一絲微妙的同情。徐小姐固然是飛來橫禍的受害者,一切罪孽皆繫於趙豐一身。

可那即將成為她夫婿的書生,又該如何面對這尚未成婚便已蒙塵的名聲?這世道對女子苛責,對那清貴的讀書人,又何嘗不是枷鎖重重?此間是非,難言孰是孰非。

鬼祟既除,籠罩徐府多日的陰霾終於散盡。緊繃的氣氛鬆弛下來,連僕役走動的腳步都透著劫後餘生的輕快。

夜色已深,羅安被安置在收拾整潔的客房內。連日奔波與方才鬥法,疲憊如潮水般湧來。他剛合上眼,意識沉入混沌邊緣……

“叩、叩、叩。”

三聲極輕、卻極清晰的叩門聲,驀然劃破了夜的寂靜,也瞬間驚散了羅安那點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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