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大巫師的話語如同溫潤的春雨,帶著長者般的包容與組織的原則,暫時撫平了凱特心中最尖銳的恐懼。
壁壘內充盈的生命能量,純淨、浩瀚,確實讓他右臂躁動的噬血藤紋路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眠”,本源之種也因環境的滋養而顯得更加活躍、解析效率提升。
莉娜巫師安排的住所位於壁壘中層,一個由活體苔蘚覆蓋、散發著草木清香的安靜石室,窗外能俯瞰壁壘內部一部分割槽域一一精心規劃的藥圃、流淌著清澈溪水的冥想花園,以及遠處訓練場上,學徒們練習著充滿生機的植物系法術。
表面上看,這比荊棘園的苔蘚迴廊好了千百倍。
沒有刺鼻的硫磺與腐臭,沒有無處不在的死亡威脅。
凱特甚至被允許在格倫巫師的監督下,使用壁壘的基礎冥想室和植物學藏書室。
他表現得像一個劫後餘生、渴望融入的學徒,認真完成格倫佈置的“共生體穩定性觀察”任務一一主要是記錄噬血藤在特定生命能量濃度下的細微反應,並如飢似渴地吸收著生命之手公開的、關於基礎植物培育、生命能量引導和低階淨化法陣的知識。
霍恩大巫師的溫和、莉娜巫師的關切、格倫巫師的嚴謹,甚至壁壘底層那些普通學徒臉上偶爾流露的、相對安寧的神情,都構成了一幅美好家園的圖景。
然而,凱特心底深處,那股異樣的、如同芒刺在背的不適感,卻始終未曾消散。
本源之種在意識深處冰冷地運轉著,它解析著接觸到的每一個法陣符文、每一株魔植的特性、甚至每一位巫師話語中隱含的能量波動與邏輯結構。
它告訴凱特,霍恩的溫和並非偽裝,莉娜的關切也帶著真誠,格倫的審視更是基於職責。
壁壘的生命法陣精妙絕倫,能量迴圈高效而穩定,遠超荊棘園的粗放與血腥。這一切都“真實”且“優越”。
但正是這種“優越”與“真實”,讓凱特感到一種更深的不安。
荊棘園的殘酷是赤裸的,如同猛獸的獠牙,清晰可見。而這裡……這裡的美好,像一張精心編織的網,溫暖、舒適,卻帶著無形的束縛。
霍恩那句“秩序與平衡,是我們存續的根基”反覆在他腦中迴響。
這“秩序”是什麼?“平衡”的代價又是什麼?他體內的噬血藤,這源自黑暗的“荊棘”,在這片“常青”之地,真的能被“引導”向光明嗎?
還是最終會被視為破壞“平衡”的異端,被“秩序”所修剪、甚至拔除?
這份疑慮,在他第一次被允許在一位低階學徒引導下,前往壁壘內部的“翠蔭集市”換取一些基礎材料時,得到了殘酷的印證。
集市位於壁壘底層一個巨大的溶洞內,穹頂垂落的發光藤蔓提供了柔和的光線。
空氣中瀰漫著藥草的清香、新鮮麵包的麥香,以及一種……淡淡的、混合著汗水和焦慮的氣息。攤位井然有序,售賣著各種魔植種子、基礎藥劑、附魔工具,甚至一些精美的工藝品。
學徒們低聲交談,守衛安靜巡邏,一切都顯得平和而繁榮。
然而,凱特的本源之種,那解析萬物本源的冰冷核心,卻捕捉到了繁榮表象下的暗流。
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家掛著“幽蘭雅舍”精緻招牌的店鋪引起了他的注意。
店鋪裝飾雅緻,門口站著兩位容貌姣好、氣質溫婉的年輕女子,她們穿著素雅的綠色長裙,笑容得體,但眼神深處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和空洞。
店鋪內隱約傳來輕柔的音樂和低語聲。本源之種瞬間解析了店鋪門口一個微弱的能量印記——一種極其隱晦的精神暗示法陣,作用是安撫情緒、降低警惕,同時標記“服務物件”。
這絕非普通的茶館或休息室。
青樓?
這個詞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竄入凱特的腦海。
在生命之手,這個標榜生命與秩序的組織內部,竟然存在這種地方?那些女子……她們是自願的,還是某種形式的“契約工”?
緊接著,在集市中心一家生意興隆的魔藥店前,一場爭執吸引了凱特的注意。
一個面容憔悴、穿著洗得發白的學徒袍的青年男子,正死死攥著一小瓶閃爍著微弱藍光的藥劑,對著櫃檯後一位穿著考究、面帶職業化微笑的中年藥劑師苦苦哀求:
“卡洛斯先生,求求您再寬限幾天!我母親的精神汙染真的拖不起了!這瓶‘清心寧神’藥劑是我最後的希望!那筆魔石……那筆魔石我一定會還上的!我可以接更多工,我可以……”
藥劑師臉上的笑容不變,眼神卻冰冷如霜:“艾倫學徒,我很同情你的遭遇。
但規矩就是規矩。
你從我這裡借貸的50塊標準魔石,加上利息,已經逾期三天了。
這瓶‘清心寧神’價值不菲,你現在的學徒津貼,不吃不喝也要攢上十年。寬限?我的魔石也不是大風颳來的。”
“我……我可以籤契約!延長還款時間!利息再高一點也行!”青年學徒艾倫的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
藥劑師卡洛斯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卷閃爍著魔法靈光的羊皮紙:“延長?當然可以。我們‘生命之息’藥劑鋪最講道理。
這是一份‘勞務償債契約’,簽了它,你未來三十年在壁壘內的所有學徒津貼、任務報酬的90%,將自動劃歸本店,用於償還債務及利息。
同時,你需要在本店完成指定的藥劑處理工作,每天不少於十小時。契約期間,不得離開壁壘範圍。簽了它,這瓶藥你立刻可以拿走。”
三十年!90%的報酬!不得離開!這無異於賣身為奴!
艾倫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晃了晃。
他看向手中的藥劑瓶,又回頭望去,彷彿在看病床上的母親,眼中充滿了掙扎和痛苦。
最終,治療的希望和對母親的關切壓倒了一切。他顫抖著手,用精神力在羊皮紙上烙印下自己的靈魂印記。
“明智的選擇,艾倫。”卡洛斯微笑著收起契約,將藥劑遞過去,“祝你母親早日康復。記住,明天開始,準時來店裡上工。”
艾倫如同被抽走了魂魄,攥著藥劑,踉踉蹌蹌地消失在人群中。
周圍的其他學徒似乎對此司空見慣,只是投去一絲同情或漠然的目光,便繼續自己的事情。
凱特站在原地,渾身冰冷。
眼前的景象,與荊棘園德里克欺壓學徒、艾拉清除“無價值者”的畫面,詭異地重疊在一起。
只是這裡的手段更“文明”,更“合法”,披著“契約”與“規則”的外衣,用希望作為誘餌,將人拖入更漫長、更絕望的深淵。
“秩序與平衡……”凱特在心中咀嚼著霍恩的話,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直衝天靈蓋。
他明白了。
生命之手並非天堂。
它只是另一種形態的荊棘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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