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側面看去,這名女子雖不施粉黛,卻長得十分清秀可人,看樣貌也不過十六七八,事實上,她也僅僅是比言慎大三歲而已。
尋常人家的女子,往往十五歲就已經嫁為人婦了,可眼前這位未來嫂子,因為兄長言謙常年在外征戰,導致婚期一拖再拖,到如今年方十九了還沒有正式成親。本以為這次能與心上人永結連理,卻不料世事難測,心上人折戟沙場,徒留下孤身一人獨自神傷。
言慎信步走了過去,朝女子大大方方的施了個禮:“言慎拜見長嫂。”
言慎的聲音打斷了女子的悠悠思緒,她轉過身來,瞧見言慎站在面前彎腰作揖,悽美的臉龐勉強擠出一抹苦澀的笑意,隨即也站起身來回了個禮:“二公子不必多禮,二公子請坐。”聲音柔美而悽婉。
言慎道了聲謝,在青拂的對面坐了下來,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青拂見狀,自是也猜到了幾分來意,於是主動開口問道;“二公子前來,可是謙郎有什麼話要帶到嗎?”
言慎一噎,瞧著青拂臉上期待而傷感的神色,竟有些不忍再挑起這等傷心事了。只是兄長的遺言自己又必須帶到,於是狠了狠心,十分歉然的說道:“兄長臨走之前說,他對不起你,他走後,讓你擇婿另嫁他人。”
青拂聞言,一雙美麗而哀婉的眼眸頓時睜的滾圓,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爾後又突然明白了什麼,明媚的眼睛裡瞬間便盈滿了淚水:“我們曾經在神靈面前立過誓言,此生非君不嫁,今生非妾不娶。如今他離我而去,難道我就會背棄當初的諾言嗎?”
言慎心裡微微一驚,他想不到自己的兄長與面前的未來長嫂之間,用情竟是如此之深!倘若沒有這場戰爭,想必他們會是一對神仙眷侶吧。可越是這樣用情至深,如今的陰陽相隔便越是令人心碎。
無奈的嘆了口氣,言慎於心不忍的說道:“長嫂與我兄長之情深,言慎萬分感佩。只是長嫂如今年歲尚不足雙十,將來尚有大好年華,又何必禁錮自己一生的幸福呢?況且你與我兄長只是訂下了婚約,並未正式過門,若因此而寡居一生,孤獨終老,相信我兄長在九泉之下也不願看到吧。”
青拂搖了搖頭,嘴角扯開的弧度無比淒涼:“二公子不必多言,我意已決,此生除了謙郎,我不會嫁給任何人。再者,既已訂婚,便是夫妻,良女子豈有再事二夫之理。二公子既然叫我一聲長嫂,那麼就成全了我這言氏的未亡人吧。”
見話已說到這份上,言慎知道,眼前這位未過門的嫂嫂雖然看上去柔弱溫和,可骨子裡卻是十分剛烈。她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想必任何人都改變不了她的想法。
言慎的心裡頓感五味雜陳。一方面,他為自己的兄長能有這樣一位堅貞不渝的愛人而感到欣慰和高興,可另一方面,卻也為此而感到不忍和內疚。畢竟,對於這樣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子,尚未綻放自己的美好青春便早早凋零,從此孤獨一生,任誰看了都會動惻隱之心。
知道勸不動,況且以自己的身份和立場,也不合適過分勸離,於是言慎便預設了青拂的決意:“既如此,不知長嫂接下來作何打算?”
青拂聽罷,揚起纖細雪白的脖頸看了看那隨風擺動的紫藤花,沉默了片刻後才緩緩開口:“這個月我會為謙郎守祭,無事不會再出家門半步,安生照顧好祖父。等祖父百年之後,便前往庵堂,為謙郎往生祈誦,從此與青燈結伴,了卻殘生。”
聽到這等老氣橫秋的話語竟是從眼前的年輕女子嘴裡說出,言慎沒來由的感到一絲悲涼。
他從不是一個悲天憫人的人,更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多少次的金戈鐵馬,見慣了屍山血海,更是歷經過無數次生離死別,可都不曾像現在這樣,讓他從心底裡感到沉重。
他實在無法想象,當一個妙齡女子做出與青燈為伴,殘卷度過餘生的決定時,她的心裡該是何等的悽苦難自抑!
而這一切,只因一場詭譎的夜襲和沒完沒了的戰爭。
言慎默默的站起身來,再度向這名剛毅頑強而忠貞不屈的女子施了個禮:“言慎替兄長敬謝長嫂,請受慎一拜。”
青拂淡然一笑:“二公子勿須多禮。”
“如此,言慎便不打擾長嫂了,日後但有驅使,慎必當竭盡心力。言慎告退。”
“二公子慢走,請恕我不便出送。”青拂站起身來,朝言慎福了福身子。
言慎轉身走出院落,回頭望了眼那風中搖擺的紫藤花。
風乍起,吹落一地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