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午後,言慎剛處理完朝臣們的要事,準備去花園裡轉轉,就聽的內監總管林通腳步匆匆的趕了過來,神色慌亂的稟告說,弈王突然三竅流血,昏死了過去。
言慎猛一聽到這個噩耗,甚至都不等林通說完,便腳下一點,飛也似的直奔弈王寢宮而去。
一路上,言慎的心裡已經做了無數個可能的假設,但是哪一個他都不敢真的去面對。
其實,他也很清楚,父親的頑疾到底有多嚴重。過度的操勞國事,事無鉅細甚至廢寢忘食的處理政務,讓他本就存在的隱疾如野草一般瘋狂的滋長。他不是不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只是當這一天真的要來臨時,他卻比他想象的還要脆弱和難以接受。
一踏進寢宮,言慎就看見弈王身邊服侍的幾名宮婢正齊刷刷的跪在地上哭泣,聲音充滿了悲傷和無措,她們也許是為弈王而哭,也許是為自己而哭,為自己未知的命運而哭。
言慎僵硬而緩慢的往床邊走去,只見弈王正和衣躺在床上,衣領上已經沾滿了血跡,灰白的鬍鬚也被嘴裡和鼻腔裡滲出的鮮血染的一片透紅。
揮了揮手,言慎示意宮人們全都退出寢宮,這是他們父子二人最後的時光。
此時的弈王已經清醒過來了,雖然頭痛欲裂難以動彈,但當他聽到外面響起的熟悉的腳步聲時,還是一下子就知道是誰來了。
只見他艱澀的轉過頭來,無力的看著雙眼通紅的言慎來到身邊坐下,努力的扯開一抹極淡的笑意,聲音虛弱的安慰道:“不要擔心,慎兒,這一天遲早會來的。”
言慎望著弈王都快瘦脫相的臉頰以及乾癟的已經撐不起衣服的身子,一股溼意瞬間湧上雙眸。他伸出一隻手緊緊的握住弈王那梆硬硌人的雙手,另一隻手捏起衣角輕輕的擦去弈王嘴角的血漬,爾後狠狠的深吸了一口氣道:“父王,您別說了,好好休息,兒臣已經去叫醫官了,您馬上就會好起來的。”
弈王輕輕的晃了晃頭,無力的苦笑了一聲:“孤的身子怎麼樣,難道孤還不清楚嘛,也不要為難醫官們了,壽由天定,一切自有命數。”
“我……”言慎還待開口,弈王卻一把將他打斷:“慎兒,這些年來辛苦你了。為父……對不起你。”
“父王,您這是……?”當第一次聽到弈王用如此充滿內疚自責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來,言慎一時之間竟有些錯愕。他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這樣的父親,也不知道父親為什麼突然要這麼說。
望著言慎臉上驚愕訝然的神色,弈王不禁感到有些悲涼。他當然知道自己小兒子的性格,如果不是完全的出乎意料,他是不會露出這種表情的。
可正因為如此,他的內心才更覺的悔恨,自己這麼些年來對待小兒子的態度,真的是錯了嗎?
弈王沉重的嘆了口氣,聲音中充滿了無限的愧疚和懊悔:“慎兒,你知道嗎?一直以來為父都十分清楚,你的天賦能力要遠高於你的兄長。還記得你師父裴無寂嗎?”
言慎噙著淚水點了點頭,他不明白父親這時候為什麼要突然提起師父,但是他知道,這恐怕將是父親最後的遺言了。
“裴無寂不僅是當世劍仙,更是個神秘莫測的方外之人。當年為父得知他在弈國隱居,於是遍訪之下終於找到了他的棲身之地,本想請他教導你們兄弟二人,可無論為父如何恭請,他都不肯答應,直到親眼看到你之後,他才一口應了下來。這讓為父既欣喜又擔憂,喜的是你天縱奇才,竟能被這等高人一眼相中,憂的是怕你以後誤入歧途,那樣的話,對我弈國而言將會是一場災難。”
說到這,弈王忽然劇烈的咳了起來,蒼白的臉色也被憋得一片潮紅,言慎趕忙幫他順了順氣,弈王這才虛弱的繼續道:“從小你就十分聰明,而且性格堅毅,可你卻是次子,就註定了你不能承繼大統,你兄長為人仁厚,而你卻比你兄長更狠更有野心,這正是為父所擔憂的啊!你明白嗎?”
聽著弈王深藏心底的真心話,言慎忽而就明白了一切,不由得心裡泛起一絲酸楚,晶瑩的水光在眸底打轉,只得咬著牙用力點了點頭。
弈王欣慰的輕輕拍了拍言慎的手背,有氣無力的繼續說著:“因此,你越是優秀,為父就越不能讓你有任何非分之想,所以自小就對你十分嚴厲,怕你恃寵而驕,更怕你的野心導致心生異念。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告訴你,你是臣,而你的兄長將來是君,你們既是兄弟也是君臣,你只能輔佐你兄長而不能覬覦你兄長的位子,咳咳……”
弈王乾裂的唇角又滲出一汪血跡,隨著劇烈的咳嗽,下巴鬍鬚上又浸染上一層殷紅。
“或許你現在還不懂為父的用意,可是慎兒,自古以來,兄弟鬩於牆的事情還少嗎?若是你兄長是個無能之輩倒也罷了,可偏偏你們兄弟二人都是當世人傑,一旦起了異心,那麼不僅我言氏蒙難,更會使整個弈國敗亡啊。所以我不得不對你嚴加管束甚至不假顏色。你,你能原諒為父嗎?”
聽到弈王最後帶著哭腔的悔嘆,言慎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水,兩行清淚漱然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