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火車咔嗒咔嗒地在鐵軌上疾馳,車輪與鐵軌摩擦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趴在車窗邊,眼神空洞地望著外頭濃稠的夜色。玻璃上凝著薄薄的霧氣,遠處的樹影在霧氣的映襯下,映成一團團灰墨,顯得格外模糊。偶爾幾簇灌木在車燈掃過的瞬間,像被驚醒的獸類般飛速倒退,小男孩看著這一切,思緒卻早已飄遠。
他忽然想起昨晚上看的《XXX》動畫,一股緊張的情緒從心底湧起,喉間不由得發緊,指尖在玻璃上無意識地劃出幾道模糊的水痕。
“咯咯咯……”鄰座的年輕女子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手機螢幕的藍光在她臉上跳躍,形成細碎的光斑。她三十來歲,一頭燙著波浪卷的頭髮,指甲上的亮片蹭過螢幕邊緣,興奮地說道:“哎喲這主播太逗了……”
“媽媽!嗚嗚……”小男孩突然尖叫著,臉上滿是恐懼,猛地撲進女子懷裡,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小小的身體因害怕而不停戰慄。
“咋回事?”女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慌亂中差點把手機掉在地上,她趕緊穩住手機,臉上露出擔憂的神情。
周圍的乘客紛紛轉頭,有人嗑著瓜子,嘴角掛著似有似無的笑意;有人從報紙上方投來探詢的目光,眼神中帶著一絲好奇。
“有、有怪獸……嗚嗚……”男孩把臉深深埋在媽媽的花襯衫裡,含含糊糊地說道,那聲音帶著哭腔,滿是恐懼,“就在窗戶外面……嗚嗚……”他伸出短胖的手指,指向窗外,手指微微顫抖。
“啥怪獸?”女子扭頭看向窗外,入目只有漆黑的原野和偶爾掠過的電線杆,她不禁捏了捏男孩後頸的軟肉,眼神中帶著一絲無奈。
“瓜娃子又看亂七八糟的動畫片了?外頭哪有怪獸,都是樹影子。”她抽出一張餐巾紙,輕柔地給男孩擦著眼淚,紙角蹭過他沾著鼻涕的鼻尖。
“不是樹影子!”男孩急得直襬手,短胖的手指又指向車頂,眼中滿是驚恐,“在上面!車頂上有個黑影,長著爪子……”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恐懼。
車廂裡響起零星的笑聲。
斜對面穿中山裝的大爺搖搖頭,把報紙翻得嘩啦響,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現在的娃娃膽子真小,我家孫子以前天天爬樹掏鳥窩,哪像這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屑。
“好好好,有怪獸。”女子笑著拍了下男孩的屁股,故意把聲音拖得老長,臉上滿是寵溺,“怪獸是奧特曼的好朋友,專門趴在車頂保護小娃娃。等會兒到了站,媽媽給你買個怪獸糖人,咱們把它吃掉好不好?”
男孩還在抽噎,身體微微顫抖著,卻慢慢鬆開了抓著她衣領的手,眼神中還殘留著恐懼。
女子掏出手機繼續刷影片,笑聲又一次響起來,混著車輪與鐵軌的撞擊聲,在悶熱的車廂裡織成一層喧鬧的網,將男孩心中的恐懼掩蓋。
窗外,清冷的月光如銀紗般偶爾掠過車頂,在黑暗中勾勒出三個緊貼著鐵皮的影子。
這三個影子隨著車身的起伏而微微晃動,其中一道影子小心翼翼地扒在車頂邊緣,緩緩地微微探頭下來。
此時,車廂裡的小男孩正仰著頭,眼神中帶著一絲好奇與恐懼。
那扒在車頂的影子透過蒙著霧氣的玻璃,與小男孩短暫對視,隨後投以一個善意的微笑,彷彿在安撫著小男孩不安的內心。
小男孩猛地縮回脖子,心臟劇烈跳動,目光中滿是驚惶。鼓起勇氣再看時,他只看見車窗上自己那驚惶失措的臉,充滿了恐懼。
火車轟鳴著駛入隧道,黑暗瞬間籠罩了一切。
在黑暗中,他聽見頭頂傳來極輕的、布料摩擦鐵皮的聲響,那聲音好似某種巨獸甩動尾巴的聲音,令他渾身一顫,緊緊地拽著女子的袖子,想要尋求一絲安全感。
“媽媽……”他扯了扯女子的袖子,聲音顫抖,卻在對方轉頭時,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剛才看到的一切,也不確定媽媽是否會相信自己。
當隧道盡頭的光湧進來時,車頂上的影子已經消失了,只留下小男孩呆呆地望著車頂,心中滿是疑惑與恐懼,不知道那影子究竟是什麼,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
剛才扒在車窗上向內窺探的正是溫羽凡。
凜冽的風從車頂呼嘯而過,裹挾著砂礫撲進他的領口,他微微眯起眼,避開玻璃反光,指尖緊緊摳住窗框邊緣的鐵條,緩緩探下身子,動作極為小心。
之所以冒險如此,是因為金滿倉傷腿上的繃帶已經被冷汗浸透,若是繼續在車頂被風吹著,極有可能會發燒。
此刻的他,就像片貼在玻璃上的影子,隨著車身顛簸而起伏。
他的目光在車窗間掃視,小心翼翼地掠過十幾扇車窗。
有些車廂裡亮著白色的燈,能看見乘客嗑瓜子的手,動作悠閒;有些車廂拉著窗簾,縫隙中漏出手機螢幕的藍光,透著一種神秘。
直到第七節車廂,他才眼前一亮,發現了一扇半開的廁所窗戶,玻璃上凝著霧氣。
他伸出手掌,在玻璃上抹出一塊清晰的區域。確認裡面空無一人後,他的眼神中透出一絲緊張與堅定,準備實施接下來的計劃。
“就這兒。”他壓低聲音,聲音被呼嘯的風聲吞噬了一部分。
金滿倉被霞姐用力拽著手臂往下送,傷腿擦過窗框的剎那,他悶哼一聲,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
溫羽凡迅速伸出手,緊緊拽住他的褲帶,猛地將他往廁所裡一推。
金滿倉雖因在山上砍柴挑擔瘦了不少,但那扇窗戶實在狹窄,他擠進去時,響起一陣布料摩擦窗框的聲響,不過很快就被火車轟鳴的聲音所掩蓋。
霞姐進入廁所的時候,帆布包不小心掛在了窗鉤上,她用力一扯,帶子斷開。就在那一瞬間,溫羽凡瞥見包角露出半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穿著中山裝的男人抱著個小女孩,畫面透著一絲溫馨。
“小心。”溫羽凡先將一個長條狀包裹塞進視窗,隨後自己敏捷地翻進窗臺。廁所空間十分狹小,他儘量尋找著能落腳的地方,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太大聲響。
廁所裡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沖水閥滴答滴答地響著,外頭傳來乘務員推車的軲轆聲,那有節奏的聲音彷彿是時間的刻度。
三人擠在這不足兩平米的空間裡,金滿倉的傷腿蜷在馬桶旁,膝蓋幾乎頂到了霞姐的帆布包,狹小的空間讓他們的每一個動作都變得極為艱難。
“你們先躲這兒。”溫羽凡把那長條狀包裹穩穩地背在身後,隨即趴在廁所門上,耳朵緊緊貼住門板,仔細聆聽著門外的各種聲響,眼神中透著警惕,“等下我去前頭車廂探路,你們隨後一個一個出來。”
金滿倉喘著粗氣,靠在水箱上,月光斜斜地從窗戶照進來,在他汗溼的額角鍍上一層銀邊,他的臉上滿是擔憂:“大哥你當心……別被乘警抓了。”
溫羽凡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放心,車上人多,只要不表現得慌里慌張鬼鬼祟祟,像個正常人一樣,誰也不會懷疑我們的。”
霞姐忽然輕笑出聲,指尖輕輕戳了戳他的後背,眼神中帶著一絲調侃:“你這都跟哪兒學的呀。”
“鐵道游擊隊。”溫羽凡擠了擠眼,門縫漏進的光在他鼻樑上劃開一道亮線。
他猛地拉開門,肩膀擦過門框時帶起一陣風,隨即迅速閃身出去,動作乾脆利落,彷彿一隻敏捷的獵豹,消失在昏暗的車廂中。
走廊裡,乘務員的推車正“吱呀吱呀”地緩緩靠近,那聲音在寂靜的車廂裡顯得格外清晰。
溫羽凡迎著車走去,昏黃的燈光將他的影子在地面拉長成斜斜的楔子。
“有什麼吃的嗎?”溫羽凡摸了摸肚子,故意讓語氣裡帶上長途旅客特有的疲憊,臉上還露出一絲飢腸轆轆的神情。
乘務員滿臉熱情,立刻介紹道:“有餅乾,飲料,礦泉水,小零食,對了還剩幾盒盒飯。”那聲音帶著職業性的親切。
溫羽凡從兜裡抽出張皺巴巴的百元大鈔,隨意地遞了過去:“盒飯來三個,水三瓶,其他東西你隨便湊個一百塊錢的。”他的動作看似隨意,眼神卻時刻留意著周圍的動靜。
“好的。”乘務員利落地在推車上層碼好盒飯,又將三瓶水擺在邊上,接著抓了幾包瓜子和豆腐乾,“東西有點多,要不要給您送到座位上?”
“不用,多麻煩啊。”溫羽凡拿起三瓶水揣進懷裡,用左臂緊緊壓緊,右手一次托起三盒盒飯,那姿勢有些狼狽卻又透著一股沉穩,“其他的小零食你塞我懷裡吧。”
“好嘞。”塑膠袋窸窣作響間,瓜子、豆乾、火腿腸被一股腦塞進溫羽凡已不太空餘的左臂之上,東西堆得搖搖欲墜,像是隨時都會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