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山林似被鮮血浸透又被晨露反覆漂洗,當第一縷陽光如金箔般貼上樹梢時,溫羽凡背靠著斑駁的楓樹幹緩緩滑坐下去。
他指尖撫過脖子上纏著的滲血布條,粗糙的麻布蹭過結痂的傷口,疼得他睫毛輕顫。
遠處,那株被內勁震斷的香樟樹仍保持著炸裂的姿態,慘白的木質纖維裸露在外,像極了昨夜奪命指指尖迸發的猙獰殺意。
霞姐和金滿倉的帳篷在晨霧中透出暖黃的光,閒雲居士調配的金瘡藥氣味混著艾草香飄來。
金滿倉腿上的硬幣傷雖然沒有大礙,但他只是一個沒有武功的普通人,恢復起來需要很長的時間。
霞姐小腿上被笑面佛暗藏的毒刃劃傷多處,若不是得閒雲居士逼出毒素,此刻恐怕已發黑潰爛。
溫羽凡知道,現在他們都已經無礙了,需要的是慢慢休養恢復。
昨夜的畫面如破碎的鏡片在腦海中閃回:
笑面佛扛著釣魚人撤退時,釣魚人的魚竿拖在礫石路上,擦出的火星濺在草葉上,明明滅滅如將熄的鬼火。
奪命指轉身前的眼神尤其鋒利,那淬毒的陰鷙剜進溫羽凡眼底,像根生鏽的釘子,雖未見血,卻在心底鑿出個隱隱作痛的洞。
他不禁低頭盯著掌心的老繭,那裡還留著昨夜抓握魚線時勒出的血痕。
“江湖從來容不得僥倖,黃隊長的子彈、閒雲居士的草藥,都不可能是永恆的護身符。”
想到此處,溫羽凡撫摸脖子上傷口的手不知不覺加重了力道,結痂的傷口被牽動,滲出的血珠將繃帶邊緣再一次染紅。
“下一次。”他對著晨霧輕聲說,聲音被露水浸得發沉,“我絕不能再這般無能為力。”
他知道,有朝一日他還會遇到他們,他必須讓自己變得更強才行,因為下一次,可未必會有人來救他一命。
幾日後,陰雨綿綿的甌江城籠罩著一層灰撲撲的霧氣。
奪命指三人拖著狼狽的身軀回到熊幫據點時,正撞上老大熊千仇摔碎的青花瓷茶杯。那抹刺目的白瓷碎片混著茶水在青石板上蜿蜒,像極了他們此次任務中流的血。
“砰!”
熊千仇的鐵拳毫無徵兆地砸在奪命指面門。後者甚至來不及眨眼,整個人便如破布般飛了出去,後背撞在大宅牆上的瞬間,牆體都承受不住,轟然倒塌了大片。
煙塵中,奪命指吐著血沫爬起,左邊顴骨高高腫起,牙齒縫裡滲出的血順著下巴滴在青磚上,洇出細小的血花。
他卻像感覺不到疼痛般,起身後直挺挺地站回原位,任由鼻血滴進衣領。
笑面佛縮在牆角,肥大的肚腩隨著顫抖不停晃動,往日掛在臉上的笑意早被恐懼碾成粉末。
釣魚人躺在竹榻上昏迷不醒。若不是胸口還在微微起伏,倒像是具提前準備好的屍體。這副模樣反而讓他躲過一劫——熊千仇掃過他時,目光裡只有厭惡,卻無殺意。
“廢物!都給我死!”熊千仇暴怒的吼聲震得樑上灰塵撲簌簌掉落。
他踩著碎瓷片再次向奪命指衝過來,皮鞋尖碾碎了半片茶杯,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奪命指閉上眼,喉間湧起苦澀。
他知道,這次任務失敗讓熊幫損失了顏面,他需要付起全部責任。死,或許是最輕鬆的結局。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到來。
拳頭在離他面門一寸處驟然停住,拳風在他的耳邊咧咧作響,四周的煙塵被拳風帶動猛然間向他的身後洶湧而去。
奪命指睜開眼,正對上老大充血的瞳孔。那裡面除了怒火,竟還有幾分忌憚。
“該死的朱雀……”熊千仇咬著牙收回拳頭,指節因用力過度泛出青白,“既然是官方的人插了手……”他轉身走了回去,一屁股坐進雕花太師椅,蟒紋椅墊被壓得發出沉悶的聲響,“你這次認慫倒不算太蠢。”
頓了一頓,他的目光掃過滿地狼藉:“暫時動不得他,不代表沒法教他做人。”
下一刻,熊千仇忽然冷笑,肥厚的手指敲了敲桌案,檀木桌面發出渾濁的悶響:“川府城中不是還有一柄刀可以利用嗎?……老二,你說是不是?”
奪命指喉頭滾動,立即聽懂了話裡的意思:“老大是說……岑家那柄‘刀’?”
熊千仇眼裡閃過讚許:“還算你腦子沒被打壞。”
“我這就去安排。”奪命指低頭應下。
熊千仇微微點頭,揮手道:“好了,帶老九治傷去吧……還有,下次再敢這麼沒用……”
話音未落,一道驚雷在雲層中炸響,照亮了大宅牆面上裝飾用的熊頭:那畜生張開血盆大口,像是要將他們全都一口吞掉。
雨越下越大,熊幫宅邸的飛簷上垂下串串水簾,像極了江湖裡那些斬不斷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