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210713,只有編號DY-0713的墨綠色集裝箱,漆面剝落處露出底下斑駁的舊碼,像道被反覆縫合的舊傷。
他倒掛在箱體頂部,聽著巡邏隊的腳步聲如悶雷滾過甲板,等最後一點皮靴與金屬的碰撞聲消失在通風口,才猛地翻身落地。
沒時間猶豫。
掌心扣住鏽跡斑斑的拉手,溫羽凡屏住心跳倒數三秒。
肌肉驟然繃緊的瞬間,金屬門栓在蠻力下發出“咔嗒”脆響,像根骨頭被生生拗斷。
箱門在液壓桿的低鳴中緩緩敞開,腐臭的海風裹著更濃烈的氣息撲面而來——那是汗水、鐵鏽與絕望混著的酸腥,像團溼抹布堵住咽喉。
集裝箱內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縮成針孔。
集裝箱內逼仄的空間裡,十三名女子蜷縮在鐵架之間。
她們大多身著單薄衣物,腳踝處纏著磨出血痕的鎖鏈,有的靠牆呆坐,目光空洞如死魚;有的蜷在角落發抖,指甲深深摳進掌心;更有甚者癱倒在汙穢中,腕間針孔密佈。
她們聽見動靜便抬起頭來,目光卻大多空洞無神。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自身後傳來。
溫羽凡猛然轉身。
貨倉深處傳來打火機點燃的輕響,戴宏宇的身影在陰影中浮現,深灰西裝染著血漬,指間夾著的香菸明滅如鬼火:“溫先生,我說過,貨倉這地方你最好不要進來,有些髒。”
溫羽凡聽見自己的聲音從齒間擠出,冷得像剛從冰海撈起的刀刃:“戴宏宇,這就是你們戴家的生意?”
戴宏宇聳聳肩,指尖彈落菸灰:“那些不過是家族產業的冰山一角。”
他抬手點向左側集裝箱,鏽跡斑斑的鐵皮上隱約可見“易碎勿壓”的舊標:“那邊裝著嘉靖年的青花纏枝瓶,上個月剛從福建沉船撈上來。”
又朝右側揚了揚下巴,那裡堆著雕花木箱,縫隙漏出鎏金紋飾:“元代銅鎏金觀音像,三尊。”
他張開雙臂,彷彿在介紹私人藏品:“從波斯地毯到北魏石刻,從一戰軍火到……”目光掃過集裝箱內的女孩,笑意更濃,“‘活貨’,都是我們的流通商品。溫先生既然與我戴家合作時,就不該對「特殊渠道」感到意外。”
“軍火我可以睜隻眼閉隻眼,”溫羽凡按住腰間的軟劍劍柄,眼中射出銳利的寒芒,“但販賣人口……”
“噓……”戴宏宇突然輕笑,指尖在唇邊打了個旋,“溫先生誤會了,我們什麼時候販賣人口了?”
溫羽凡指著身後的女孩們:“那這些你怎麼解釋!”
戴宏宇朝前半步,皮鞋碾過地面的血溪:“這些姑娘都是自願踏上‘遠洋號’的。”煙霧從鼻孔溢位,在他眉骨下投出青黑陰影,“她們想去更繁華的地方,賺夠下半輩子的錢……對吧,阿琳?”
門角蒙著紗布的女孩猛地顫抖,指甲摳進掌心的舊傷。
她喉間發出含混的嗚咽,卻在戴宏宇看過來時突然驚聲回答:“是……是的。我們簽署了三年工作合同,去中東做家政服務。”她低頭盯著自己滲血的腳踝,那裡有枚褪色的玫瑰刺青,花瓣邊緣纏著細鏈,像被鎖住的蝴蝶。
溫羽凡的指尖扣住劍鞘暗釦,計算著從拔劍到制住戴宏宇的最短距離。
三花貓不知何時跳上戴宏宇肩頭,碧色瞳孔映著他緊繃的側臉,項圈上的金屬牌突然反光,那是枚刻著“DY”字樣的徽章,和戴家紋章一模一樣。
“溫先生看這隻貓不順眼?”戴宏宇伸手撫過貓背,後者喉嚨裡滾出愜意的呼嚕聲,“它總愛鑽進不該進的集裝箱,不過現在……”他捏住貓後頸提起來,露出項圈下的微型攝像頭,紅點正對著溫羽凡腰間的手,“它學會了該看什麼,不該看什麼。”
集裝箱裡傳來壓抑的啜泣。
溫羽凡看見最前排紋著玫瑰刺青的女孩偷偷搖頭,乾涸的血跡在她眼角結成痂,像朵枯萎的紅梅。
遠處傳來霧笛的嘶吼,這次更近,幾乎就在船舷外,彷彿某種巨獸正用脊背撞擊船身。
“我給您十分鐘,”戴宏宇轉身時,西裝後襟露出槍套的輪廓,“要麼和她們一起留在底倉當貨物,要麼……”他頓了頓,側過臉露出半邊笑意,“再和我一起喝杯咖啡。”
貨倉頂燈突然熄滅,只剩戴宏宇指間的香菸在黑暗中明滅,宛如深海里引誘水手的磷火。
遠處傳來集裝箱門重重關閉的聲響。
溫羽凡的指甲摳進掌心。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混著霧笛、海浪、以及集裝箱深處傳來的,金屬摩擦肉體的細微聲響。
軟劍在鞘中微微震顫,像迫不及待咬向咽喉的毒蛇。
而戴宏宇的身影已融入霧中,只剩最後一句低語飄來:
“選吧,溫先生……您是想當救世主,還是想和我們一樣,沾點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