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牽連很廣,包括當時的王詵、李清臣、司馬光和黃庭堅等知名人士和朝廷重臣。
蘇軾本人對當時的新政如涉嫌朝廷放貸的青苗法、兩浙路嚴苛的食鹽專賣法、鼓勵人告密的手實法等算是非常反感,於是就形諸吟詠,對新法實行過程中出現的弊端進行批評和諷諫。
這事是有的,但是烏臺詩案中很多詩詞都是牽強附會,算是另一種形式的文字獄了。
蘇軾在御史臺監獄度過了人生中最灰暗的時光,為此甚至差點身首異處,最終在眾多官員上書求情,本朝又沒有殺士大夫的先例的情況下,才免去一死,貶為黃州團練。
名噪一時的大學士自烏臺詩案始說是性情大變也不為過。所做詩詞從開始的“致君堯舜”的豪放超逸,轉變為寄情山水,迴歸自然。
高太后在烏臺詩案時雖是皇太后,但也是沒有執政權的後宮婦人,對烏臺詩案有所耳聞,卻徒呼奈何。
她這時候提及此事旨在表明態度,她的家事是國事,而議論國事乃至於批評朝政都是她可以接受的。
蘇軾沉吟好一會,終於開口,“官家他自大病之後確實判若兩人,但要臣來說這無論是對於太后還是朝廷而言都是好事。”
“此話怎講?”高太后不解。
蘇軾起身拱手,侃侃而談,“官家大病之後十分勤奮,一天大概有八九個時辰都在讀書或者跟臣談論萬里疆土,奮然向上之心,臣年少最刻苦之時都望塵莫及,這是其一。
“其二,官家倒是也跟我討要過王公所推行的新法,看了一遍就拋到一旁再不翻閱,可見對新政並不贊同,反而說太后節儉以身作則,是為榜樣。
“其三,官家推崇古時英雄,眼界開闊,隱有重振漢唐雄風之志向。所謂新舊之爭,也許在官家看來倒像是兩小兒互毆,他沒有放在心上。
“至於官家的關注點,臣大膽猜測不在內,而在外,他立足大宋,而俯視天下,有驅除四夷,橫掃六合之雄姿。
“太后,試問這等官家,是不是太后之福大宋之福?”
蘇學士一口氣說完,自己都覺得酣暢淋漓,作為這些日子官家最親近的人,眼瞅著官家的變化和不少令人疑惑之處,他無人可訴說和吐槽,借這機會把自己的感受和猜測一股腦丟擲,某種程度上說也是一種快意。
至於太皇太后和官家之間複雜但其實相對也簡單的矛盾和羈絆,他看得沒那麼分明,但也知道太后一心為公之心。她總不至於為此處罰自己,這些話也不至於疏遠了他們祖孫的關係。
但顯然,我們的蘇學士想得還是簡單了。
太皇太后聽完沒有太多表情波動,蘇軾的一些話驗證了她的某些看法,官家懂事了,可某些方面起來的卻太快了。
要驅除四夷橫掃六合哪裡那麼簡單。
她揮手示意蘇學士可先行離開,她要消化一下這麼一段話,或者說是官家的這些變化。
“煦兒這是得祖宗庇佑,還是受了什麼蠱惑?”
以太皇太后看來,若能安定內部,使官吏清廉,百姓安定已經算是有為之能君,至於秦皇漢武那樣的功績,沒敢想過,也不希望官家去想。
本朝開國以來,太宗皇帝兩次伐遼,甚至曾御駕親征,可都落得大敗而歸,甚至險些喪命。自此開啟大宋對外戰爭勝少敗多,乃至於一度聞遼色變的屈辱歷史。
到了西夏立國,這個人口不過兩三百萬,連東西兩京都比不過的邊陲小國都一度讓大宋吃癟,這是不堪可也是事實。
連番的敗仗讓人口過億的大宋王朝從上到下都開始接受了軍事羸弱的事實。所謂建功立業、開疆拓土成了各級官員都避諱的詞語。
高滔滔認為官家有這方面心思也許並不是好事,這可不是她的婦人之見,也絕不是她一個人這麼認為。而是一百多年來被無數次驗證的事實——輕啟刀兵只會招致失敗,帶來動盪。
太皇太后手扶額頭長嘆一聲,決定這兩日親自去看一下官家都在忙些什麼,讀得什麼書。
午後三刻,中書省侍郎範純仁上書來報,經中書省和樞密院共同詢問鄜延路來京人員,鄜延路都監李儀確係是夏人劫掠時出兵交戰,為追回被劫走的百姓、牲畜和糧食,這才深入夏境,不幸戰死,兩位宰執詢問這事當如何處理。
高滔滔起身道:“這事與官家所料分毫不差,你們去通知中書侍郎讓他們隨老身一起到福寧殿,這事讓官家親自處理。”
福寧殿在朝會之所垂拱殿後方,是官家居住和讀書的地方。
而此時的少年天子正一邊看蘇學士呈上的他所調查的西域局勢和軼聞,一邊詢問蘇學士西域脫離掌控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