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身體好時不覺得有什麼,一朝病倒,官家又不在,她只能硬撐著維持住朝局。然後有那麼一瞬間突然就覺得她的人生有些悲涼,丈夫、兒子都先她而亡,如今趙宋這一大攤子又得她病弱之軀來抗。
終於自己這親孫兒回來了,還身體越來越健壯,這份包括高興、欣慰、釋然的情緒是她之前所不曾感受到的。
“這一路你做的事我都知道了,有勇有謀,但我還是得說一句,你是天子,系萬民之福祉,以後不可以那般冒進了。”高太后坐回軟塌上,讓趙煦坐在自己身旁。
“孩兒知道了。”趙煦很恭順,他也知道這番話有理。
在太皇太后循循教導的同時,他大致掃了眼寶慈宮的陳設,跟他之前來時一樣樸素,多餘的、貴重的裝飾一點都沒有,只是體弱的緣故,宮內終於燃了木炭。
這待遇可能連尋常知縣都不如。
他想到這裡真真覺得大宋官員的俸銀遠比之前諸朝都要優厚的多,居然還有貪腐那真是該死。
“今晚你我祖孫拋開太皇太后和官家的身份,只當家常聊一聊,你親政要怎麼做?”高太后自感身體有恙,恐怕時日無多,有要還政的想法,只是他仍然擔心官家要冒進。
“祖母,我這些天深入地方和邊疆,看到了很多在廟堂之高無法知道,地方官又不可能上報的事,我說給祖母聽聽。”然後他先舉例一些廂兵艱苦,地方政令不達,基層百姓仍然艱辛的事。
這些都是他在河北路和河東路親眼所見,或令周啟遣人去調查的實情。
“那你以為當如何做?”高太后聽完不免嘆了口氣,她操持後宮這般簡樸,結果民生仍然艱難至此嗎?為何宰執們沒做彙報,或者補救呢?
“祖母,恕我直言,其實這些宰執未必不知道這些,也不是他們不想根除這些弊端。可他們知道改變這些是要自上而下大動干戈的,一時畏縮不前,以至於經年累月反而越來越嚴重。”趙煦也嘆了口氣,“自古以來重病下猛藥,亂世用重典,革除頑疾不能瞻前顧後,所以我以為若要扭轉局勢,該換換宰執了。”
高太后聞言,不免眉頭緊皺,“我大宋真就到了重病和亂世的時候了嗎?”
“自然還沒有,但不改變現狀真就到了那地步了。唐朝宣宗年間還有大中之治,民間也稱宣宗為小太宗,可他病亡才四十餘年,大唐竟然就沒了。”趙煦並不反駁高太后,而是曉之以理,“試想唐宣宗辛辛苦苦,日理萬機只盼大唐江山代代穩固,他當時如何會想到自己辭世區區四十餘年大唐就湮滅在歷史塵埃中?所以祖母,有些頑疾不解決,只是一味恪守祖訓,遲早會出大問題。”
高太后執政多年,當然是政事能手,她曉得自己孫兒的意思,唐宣宗沒能解決或者解決不了藩鎮割據、宦官專政的問題,哪怕有一時的治世,終究也是曇花一現。
大宋也是同理。
“貪腐和民生問題真就這麼嚴重了嗎?”她看著趙煦,有些艱難的吐出了這句話。
她不曉得,歷史就是驚人的相似,她死後四十餘年,大宋迎來靖康之恥,宋被攔腰斬斷,北宋就此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