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煙槍趕緊放下那個裝著斷指的破盆,手在褲子上蹭了蹭,小跑著過來引路。
陳興平最後看了一眼倉庫裡的一片狼藉和血腥,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去國營飯店吃了午飯後,下午,陳興平和林允棠坐上了回去的火車。
回程的綠皮火車哐當哐當,節奏沉悶。
上了車後,林允棠小聲問道。
“興平……那包裡…真是三十塊表?”
“嗯。”
“那…那得值多少錢啊?”
“不少,等回去了,我給你整一塊戴上,這樣看時間方便。”
“不用了,太貴了。”
“這有啥,手錶就是拿來戴的!”
兩人聊著天,到家已是深夜。
陳明德和王秀蘭見林允棠兩人回來了,高興得不行。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灰青色的晨霧還沒散盡,陳興平就起來了。
他沒驚動還在熟睡的林允棠,悄無聲息地摸出裝手錶的旅行袋,又塞進去幾塊用舊報紙包好的雜糧餅子,推開吱呀作響的破木門,身影很快消失在清冷的晨霧中。
縣城西邊,靠近廢棄機修廠的那片爛河灘,是另一處“市面”開張的地方。
這裡比省城彪哥那個大雜院更隱蔽,也更雜亂。
枯黃的蘆葦叢高過人頭,坑窪不平的灘地上,人影綽綽。
沒有固定的攤位,都是些熟面孔,三三兩兩聚著,低聲交談,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空氣裡瀰漫著潮溼的土腥味、劣質煙味,還有若有若無的牲口糞便味。
陳興平的身影一出現在河灘入口那片歪脖子柳樹林邊上,原本有些嘈雜的低語聲瞬間就低了下去。
幾道警惕銳利的目光掃過來,待看清是他,立刻變成了敬畏和熱切。
“興平哥!”
“興平哥來了!”
“興平哥,您咋受傷了?”
幾個守在“路口”放哨的年輕後生立刻圍了上來,領頭的是個叫二狗的,精瘦機靈。
他們看到陳興平吊著的右臂,都露出擔憂。
“沒事。”陳興平擺擺手,聲音不高,卻讓周圍幾米內的低語都停了。
他的目光掃過河灘,那些原本蹲著、靠著樹根的人都下意識地站了起來,朝他這邊張望。
二狗很有眼色,趕緊從旁邊一個破瓦罐裡倒出一碗還冒著點熱氣的開水,雙手捧過來:“哥,喝口熱的,暖暖。”
陳興平沒接,把左臂夾著的旅行袋往地上一放,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蹲下身,動作因為右臂的傷顯得有些彆扭,但沒人敢笑。
他拉開旅行袋的拉鍊。
當那一排排嶄新,銀色錶殼在清晨微光下反射出冷冽光澤的手錶暴露在眾人眼前時,整個黑市彷彿被按下了靜音鍵!
死寂。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眼睛瞪得溜圓,嘴巴無意識地張開,死死盯著旅行袋裡那碼放整齊的上海牌7120日曆表。
嶄新的錶帶,光亮的錶盤,那小小的日曆視窗……這些東西散發出的光芒,幾乎灼傷了這些常年混跡於黑市底層、見慣了針頭線腦的小販們的眼睛。
這陣勢,他們做夢都沒見過!
“我…我的娘咧…”二狗手裡的破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熱水濺溼了褲腿都渾然不覺,他哆嗦著手指著旅行袋,“興…興平哥…這…這全是…表?上海…上海牌?!”
旁邊一個賣耗子藥的老漢,手裡的破布袋子直接掉了,幾包藥粉撒了出來。
他渾然不顧,使勁揉著自己的眼睛,聲音發顫:“額滴神呀…這…這得值多少大洋啊?怕不是…怕不是得三條大黃魚吧?”
“何止!嶄新的上海日曆表!黑市上翻著跟頭漲!這得有…得有…”旁邊一個倒騰糧票的漢子掰著手指頭,臉漲得通紅,愣是算不出個數。
震驚像瘟疫一樣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看向陳興平的目光,已經從敬畏變成了近乎狂熱的神!
他們知道興平哥路子野,膽子大,可誰也想不到,他出去一趟,拖著條傷胳膊回來,竟能搞到這種潑天的大貨!
還是整整五十塊!
這手筆,這能量!
省城的大佬也不過如此吧?
陳興平沒理會周圍的震驚和議論。他隨手從袋子裡拿出一塊表,掂了掂。
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因激動而扭曲的臉,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抽氣和低語:
“上海7120,帶日曆,新貨。”
他頓了頓,報出一個讓所有人心臟再次狠狠一抽的數字:
“一百五,一塊。現錢,或等值硬貨。”
“嘶——”底下響起一片整齊的倒抽冷氣聲。
一百五!
老天爺!
供銷社裡一塊普通的上海表,憑票也得一百出頭,還得碰運氣!
這帶日曆的新款,黑市上沒票?
一百五!
這價碼高得離譜,卻又…高得讓人心服口服!
這可是省城都難搞到的尖貨!
五十塊啊!
興平哥敢報這個價,就說明他吃得下,也鎮得住!
短暫的死寂後,是火山爆發般的騷動!
大傢伙都想買這手錶!
買了來賣,說不定也能賺個幾塊錢!
“興平哥!給我留一塊!不!兩塊!我這就回去取錢!”
“興平哥!我有現錢!我有!先給我!”
“我…我有銀元!袁大頭!成色頂好的!興平哥您看看!”
“我有糧票!全國糧票!興平哥您說個價!”
人群呼啦一下圍攏過來,卻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惹惱了這位煞神。
眼神裡的貪婪,幾乎要溢位來。
二狗幾個趕緊上前,張開手臂把人往後擋了擋,維持著秩序,臉上也滿是激動。
陳興平看著大傢伙都這麼識貨,就知道自己這趟生意做對了,他把手裡那塊表放回袋中,慢條斯理地拉上拉鍊,只留了一條縫。
他抬眼,目光掃過幾個擠在最前面、平時還算得力、手裡也真有點積蓄或硬貨的面孔。
“二狗。”
“哎!哥!”二狗一個激靈,趕緊應聲。
“柱子。”
“在!興平哥!”一個敦實的漢子往前擠了擠。
“老蔫。”
“哎…哎!興平哥吩咐!”一個平時話不多、倒騰工業券的漢子也激動地應道。
陳興平沒廢話,左手探進旅行袋的開口,飛快地拿出三塊手錶。
“啪!”
“啪!”
“啪!”
三塊嶄新的手錶,被他隨手扔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錢,貨,天黑前,送過來。”
二狗、柱子、老蔫三人看著桌上的表,眼睛都直了。
巨大的狂喜和壓力同時砸下來!
三人幾乎是同時撲上去,死死抓住了屬於自己的那塊表,像抓住了一條通天的金磚!
“謝興平哥!”
“興平哥放心!天黑前一定送到!”
“規矩懂!都懂!”
三人緊緊攥著手錶,激動得語無倫次,對著陳興平連連鞠躬,然後像中了頭彩一樣,轉身就扒開人群,瘋了似的往縣城方向跑,生怕慢了一步這到手的富貴就飛了。
黑三這時也回來了。
他看到興平哥帶回來了這麼多表,高興得不行。
“興平哥,我這就去找銷路!這麼多好手錶,指定有不少人搶著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