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這潭深水,被陳興平用計煮沸,滾油翻騰,燙得疤臉李、鐵手張、老煙槍這三條老魚皮開肉綻,焦頭爛額。
衝突從暗處浮上明面,從小打小鬧升級成了真刀真槍的火併。城南和城東交界的那幾條巷子,幾乎天天見血。
今天疤臉李的人砸了鐵手張罩著的雜貨鋪,明天鐵手張的人就偷襲了疤臉李的運輸隊,搶走幾箱菸酒。
城西老煙槍的地盤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他手下的暗樁像毒蛇一樣潛伏著,警惕著任何來自另外兩方的風吹草動,偶爾爆發的小規模械鬥,下手卻比誰都黑,專挑腳筋、手腕招呼,旨在徹底廢掉對方。
公安巡邏的次數明顯增多,刺耳的警笛聲時常劃破縣城的夜空,更添了幾分緊張肅殺的氣氛。
尋常百姓也早早回家關門閉戶,生怕被殃及池魚。
亂局之中,人心思變。
最先繃不住的,是疤臉李手下那個叫“瘋狗”的頭目。
上次他在澡堂子門口當眾打了二狗,卻被吳賬房呵斥,憋了一肚子火。
緊接著,他手下兩個最得力的打手,在去城東“討說法”的路上,被鐵手張的人堵在死衚衕裡,打斷了一條腿和三條肋骨,像死狗一樣被扔了回來,醫藥費就得一大筆。
疤臉李正在氣頭上,又被鐵手張的人不斷騷擾,倉庫連連被摸,損失慘重,哪裡還顧得上給手下報銷醫藥費?
反而把瘋狗叫去臭罵一頓,罵他是個廢物,連手下都看不住,還折了自己的威風。
瘋狗低著頭,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拳頭攥得咯咯響。
他跟著疤臉李拼殺多年,身上刀疤無數,才混到今天的位置,沒想到因為一次“小事”就被如此斥責,連兄弟的湯藥錢都要自己墊。
更讓他心寒的是,疤臉李似乎完全忘了他們拼殺的價值,只盯著眼前的損失。
他從疤臉李那陰森森的堂口出來,正好撞見吳賬房拿著賬本進去,隱約聽到“虧空”、“現金緊張”、“貨壓著出不了手”之類的話。
瘋狗心裡咯噔一下,意識到疤臉李可能真的傷筋動骨了,跟著這樣日漸窘迫、還脾氣暴躁的老大,前途在哪裡?
當晚,他一個人在小酒館喝悶酒,越想越不是滋味。
這時,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坐到了他對面。
是黑三。
“瘋狗哥,一個人喝悶酒?臉上掛相了啊。”黑三笑嘻嘻地給自己倒了一杯,壓低聲音,“聽說你手下的兄弟傷得不輕?李爺……沒表示表示?”
瘋狗猛地抬頭,眼神兇戾:“黑三,你他媽來看老子笑話?”
“哪能啊!”黑三擺擺手,湊得更近,“兄弟我是替你不值。你說你為李爺出生入死,圖個啥?現在兄弟傷了,湯藥錢都沒著落。再看看人家河灘的陳哥,對手下那叫一個仗義!二狗那天被你打了,回去陳哥直接多分了他一份錢,說是醫藥費和壓驚費!柱子、我,哪個不是吃得滿嘴流油?跟著陳哥,有肉吃,有規矩,不受那窩囊氣!”
瘋狗盯著酒杯,沒說話,但呼吸明顯粗重了幾分。
黑三趁熱打鐵:“瘋狗哥,你是明白人。現在這局面,李爺、張爺、煙爺,他們三家狗咬狗,早就紅眼了,哪還顧得上底下兄弟的死活?跟著他們,除了當炮灰,還能有啥好下場?陳哥說了,他是外來戶,要想在這縣城立穩腳跟,缺的就是你這樣能打敢拼、又講義氣的兄弟!只要你過來,以前的事一筆勾銷,位置、票子、面子,少不了你的!比你現在窩窩囊囊強百倍!”
黑三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推到瘋狗面前,開啟一角,裡面是厚厚一沓“大團結”,還有幾根黃澄澄的小金條。
“這是陳哥的一點意思,給你那倆受傷兄弟治傷,剩下的,算見面禮。”
瘋狗看著那黃白之物,又想想疤臉李的呵斥和手下兄弟的慘狀,眼睛瞬間就紅了。
他猛地灌下一杯酒,一把抓過布包塞進懷裡,咬著牙低吼:“操他媽的疤臉李!老子不伺候了!黑三,你說,要老子怎麼做?”
幾乎在同一時間,鐵手張手下那個負責看守被砸倉庫的小頭目“獨眼”,也陷入了巨大的掙扎。
獨眼是鐵手張的老部下,一隻眼睛就是早年替鐵手張擋刀瞎的。
他奉命看守那個被疤臉李的人摸過的廢棄倉庫,心裡本就憋屈。
沒想到,鐵手張因為接連失利,疑心病越來越重,竟然懷疑獨眼看守不力,甚至暗諷他是不是被疤臉李收買了,才讓人輕易摸進來,雖然沒丟核心貨物,但折了面子。
獨眼氣得渾身發抖,賭咒發誓,卻換來鐵手張更冰冷的眼神和更嚴密的監視。他感覺自己幾十年的忠心餵了狗。
這天夜裡,他正在倉庫裡喝悶酒,一個身影靈活地翻窗溜了進來。
是二狗,臉上還帶著那天被瘋狗打留下的淡淡淤青。
“獨眼叔,”二狗遞上一包好煙,“陳哥讓我給您帶句話。”
獨眼警惕地看著他:“陳興平?哼,我和他沒交情!”
二狗不慌不忙:“陳哥說,他知道您委屈。張爺現在疑神疑鬼,寒了老兄弟的心。他還說,那晚疤臉李的人能摸進來,不是因為您失職,是因為張爺自己樹敵太多,內部早就漏得跟篩子一樣了,有人故意放了水,但絕不是您。”
獨眼猛地一震,盯著二狗:“他……他怎麼知道?”
“這縣城裡,只要陳哥想知道的事,總能知道點。”二狗故作高深,“陳哥還說了,眼下的亂局,遲早要完。張爺氣數差不多了,跟著他只有一起沉。陳哥敬您是條漢子,重情義,但情義得給值得的人。他讓我給您指條明路,也給您那些受了委屈的老兄弟指條明路。”
二狗壓低聲音,說出了一個計劃。一個能讓獨眼和他手下信服的兄弟,
既能出了這口惡氣,又能搏個前程的計劃。
最後,二狗也留下了一個裝滿錢的信封。
獨眼捏著那信封,看著窗外漆黑的夜,那隻獨眼裡,最後一點猶豫被狠戾取代。
城西,老煙槍的茶館後院氣氛更加詭異。老煙槍因為“假鈔”事件和藏金點被覬覦的傳聞,變得極度多疑和暴躁。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連跟了他十幾年的心腹“駝背”都動不動就遭到訓斥。
駝揹負責打理老煙槍一些見不得光的賬目和藏金點的日常看守,壓力巨大。
老煙槍幾乎每天都要變換藏錢的地點,或者突然檢查,稍有差池就是一頓毒打和辱罵,罵他是廢物,罵他起了異心。
駝背五十多歲的人了,被打得像條狗,尊嚴掃地,整日提心吊膽。
他想起自己年輕時也為老煙槍擋過刀,流過血,如今卻落到這步田地,心裡一片冰涼。
這天下午,柱子“偶然”經過茶館後巷,正好撞見駝背在倒垃圾,臉上還帶著新傷。
柱子沒多說,只是嘆了口氣,塞給駝背一小瓶跌打藥酒,低聲說:“老煙槍的棺材本捂得再緊,也架不住他自己疑神疑鬼,折騰自己人。跟著這樣的主子,哪天被打死扔陰溝裡都不知道。何苦呢?”
駝背捏著那瓶藥酒,看著柱子離開的背影,佝僂的背似乎更彎了,眼裡卻閃過一絲絕望後的瘋狂。
時機,在血腥味的發酵中逐漸成熟。
陳興平覺得,火候差不多了。
他讓黑三給那幾個暗中遞話、有意投靠的中小頭目傳去了密信,約定了時間地點。同時,也給瘋狗、獨眼、駝背送去了最後的指令。
一場決定縣城地下世界格局的風暴,悄然拉開了序幕。
又是一個深夜,月黑風高。
鐵手張最大的一個倉庫外,黑影憧憧。
瘋狗帶著十幾個心腹手下,以及另外兩個被疤臉李苛待、早已被黑三暗中說服的小頭目的人,總共三十多號精銳,突然發難!
他們沒有攻擊倉庫,反而直撲倉庫外圍鐵手張佈置的巡邏隊和暗哨!
“動手!為了陳哥!為了新規矩!”瘋狗一馬當先,手裡的砍刀帶著風聲劈下!
“殺!”他手下那些憋足了怨氣的漢子們如同出閘猛虎,狂吼著衝殺過去!
鐵手張的人根本沒想到會從“自己”地盤的內部冒出這麼一股強大的敵人,而且領頭的是疤臉李手下的瘋狗!
他們猝不及防,瞬間被衝得七零八落,慘叫聲此起彼伏!
幾乎在同一時間,倉庫另一側也爆發出喊殺聲!
是獨眼!
他帶著自己絕對信得過的老兄弟,以及另外兩個對鐵手張早已不滿的頭目,裡應外合!
“鐵手張不仁!別怪我們不義!跟陳哥,吃香喝辣!”獨眼只剩一隻眼,但在黑暗中卻閃爍著駭人的兇光,揮舞著鐵棍見人就砸!
倉庫守軍腹背受敵,瞬間崩潰!
很多人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被打翻在地!
瘋狗和獨眼的人迅速合流,控制住了倉庫大門和要害位置。
“搬!值錢的全都搬走!一根毛都不給鐵手張留下!”瘋狗興奮地大吼。
人們衝進倉庫,裡面堆滿了鐵手張囤積的緊俏物資。
成箱的名牌香菸、高檔白酒、進口布料、甚至還有幾臺走私進來的收錄機!
這些都是錢!
是鐵手張的命根子!
就在他們瘋狂搬運的時候,遠處傳來了急促的警笛聲!
越來越近!
“警察來了!快撤!”放風的人尖叫。
瘋狗和獨眼對視一眼,沒有絲毫慌亂,反而露出一絲計劃得逞的獰笑。
“按計劃!分頭走!東西藏好!去找陳哥!”瘋狗大吼一聲,帶著一部分人和一部分貨,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巷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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