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默彷彿被驚動,緩緩睜開眼,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和驚訝,掙扎著起身行禮,臉上擠出苦笑:“原來是雲陽師兄駕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師兄明鑑,我這紫霄閣……唉,一言難盡。弟子資質愚鈍,又不善經營,只能靠著勤修苦練彌補一二,哪敢奢望精進?讓師兄見笑了。”
他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充滿了小人物的辛酸與無奈。
雲陽不置可否,目光銳利地盯著他:“我途經此地,倒是聽聞前些時日,十弟門下與金鰲島弟子論道,言辭驚人,似乎對大道別有見解。莫非是得了什麼旁人不知的奇遇?”
這才是真正的試探。
蘇默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一片惶恐與茫然,連連搖頭:“師兄謬讚了,那不過是弟子偶然翻閱玉虛宮典籍時,偶得的一點淺薄感悟,當不得真。皆是聖人教化之功,我等弟子日日沐浴在聖人光輝之下,偶有心得,實屬應當。只是弟子愚鈍,領悟甚淺,說出來怕是貽笑大方。”
他一邊說著,一邊引雲陽到石桌旁坐下,親手為他沏了一壺熱茶。
就在端起茶盞的瞬間,他指尖一枚微不可見的符文輕輕印在了粗糙的盞底,那是一枚特製的“遺忘符”,隨茶水的熱氣蒸騰,符力便會無聲無息地瀰漫開來。
茶香四溢,雲陽端起茶盞,卻並未飲下。
他依舊不放心,此行奉了師尊之命,必須探查清楚。
他雙目之中,一縷幾乎無法察覺的清光悄然亮起,暗中運起了闡教秘術——“清心觀神術”,試圖直接窺探蘇默的神識之海。
就在那縷清光即將觸及蘇默眉心的剎那,高高的簷角之上,青鸞冰冷的劫火瞳中閃過一絲厲色。
她藏於羽翼下的爪子輕輕一掐法訣。
一層無形的、絕對靜默的屏障在蘇默周身微不可察地一震。
雲陽的“清心觀神術”就像是射入泥潭的光,瞬間滑向一旁,失去了目標,神識感知中只剩下一片混沌的迷霧。
“嗯?”雲陽心中一驚,術法失手了?
就在他分神的這千分之一剎那,茶盞中氤氳的香氣彷彿有了生命,其中夾雜的“遺忘符”之力,趁虛而入,悄然滲入了他的神識。
雲陽的腦海中,毫無預兆地閃過一連串清晰無比的畫面:深夜的紫霄閣中,蘇默就著一盞昏暗的油燈,神情苦澀地翻閱著堆積如山的道經;練功場上,他強行運轉功法,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氣息萎靡;他試圖修復那破敗的護山大陣,卻被反噬的靈力震飛,狼狽地摔在地上……
一幕幕,全是蘇默廢寢忘食、勤修補拙卻屢屢受挫的“真實”寫照。
這些由“因果遮蔽”系統精心構建的虛假記憶投影,完美地填補了他窺探失敗後的神識空白。
雲陽眼中的審視與銳利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恍惚,最後化為一聲不易察覺的輕嘆。
他低聲自語,像是在說服自己:“看來,果真是我想多了……這位十師弟,確實只是個勤勉卻時運不濟的可憐人。”
【因果遮蔽成功。】
【目標核心懷疑已消除。】
【穩健值+250。】
蘇默心中,系統的提示音平靜響起。
雲陽放下了心中最後一絲疑慮,隨意與蘇默寒暄幾句,便以公務在身為由,駕雲匆匆離去。
他前腳剛走,後腳便有一名玉虛宮的執事弟子巡遊至崑崙外門區域。
那執事與守著紫霄閣外圍的一名小妖閒談,聲音不大,卻被刻意放大了幾分,彷彿在說給某些“有心人”聽:“都警醒著點!近來聖人閉關即將功成,不日便會甦醒,巡視周天。宮中已有法旨,所有二代、三代弟子的言行功過,皆已列入監察名錄,屆時將由聖人親自審閱。”
話音剛落,一道輕微的風掠過樹梢。
片刻後,青鸞回到密室,呈上了一枚閃爍著微光的眼瞳狀晶石,裡面記錄了從雲陽駕臨到執事傳音的全部影像和聲音。
蘇默凝視著晶石中雲陽遠去的背影,又反覆觀看了那名執事弟子意味深長的話語,指尖在冰冷的寒潭石上,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
“聖人將醒……監察名錄……”他低聲呢喃,嘴角勾起一抹無人能懂的弧度,“看來,我這‘平庸’與‘清苦’,得演得更久、更真一點才行。”
他的目光投向潭水,水面倒映出他的臉龐。
就在那倒影之中,他的雙眼深處,常人無法看見的第三隻眼——那代表著他真正根基的三尸之眼,緩緩睜開了一道縫隙。
剎那間,透過無窮的空間與因果,他的視野中映出了一幅景象:在玉虛宮最深處,那座萬年未變的八景宮燈,其上原本黯淡的青銅燈焰,竟毫無徵兆地、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彷彿沉睡的巨龍甦醒前的第一次呼吸,又像是在遙遙呼應著他這道窺探的目光。
蘇默心中警兆大生。
聖人的監察,遠比雲陽的試探要可怕萬倍。
如今這般僅僅維持著表面破敗的偽裝,恐怕已不足以應付即將到來的、無孔不入的審視。
必須要做得更徹底,更決絕,要讓“窮”這個字,刻進所有人的骨子裡,成為紫霄閣最鮮明的標籤。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被動地展示窘迫,遠不如主動地、公開地宣揚自己的困境。
要讓所有人都相信,他蘇默,是真的山窮水盡了。
他站起身,眼中的所有異象盡數斂去,只剩下如古井般的平靜。
他整理了一下那件破舊的道袍,邁步走出庭院,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紫霄閣的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