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老爺子一陣翻箱倒櫃,最終找到了一袋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麵粉,幾根牆角拔的爛蔥。
“就這些了。”
看著桌子上的麵粉,老爺子和羅大少爺相互乾瞪眼。
“您會下廚麼?”
老爺子看向羅大少爺。
“下廚嘛!依我所看到的書上說,應該是管家做的事情!”
羅大少爺笑了起來。
“誰寫的書?”
老爺子眨眨眼睛。
“這不重要!”
羅大少爺一拍手掌:“我之前在家裡的時候見過我母親和麵,應該是要加水。”
“我也記得是!”
老爺子想起來自己曾經問過自己老婆煮麵的事情,被她推開了,說是大男人不讓過問這些。
但反正很簡單,就是……
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
於是,數分鐘後,兩人看著桌上那攤說不出來是什麼東西的白色物體,大眼瞪小眼。
忽然,一陣奶聲奶氣的笑聲從下方傳來,兩人望去,發現是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的斐遇,正在不停拍手:
“哈哈,大白……大白鳥,白,白鳥鳥!”
疑惑的兩人相視一望,這才發現彼此身上都是白色的麵粉,模樣狼狽不堪,披頭散髮,倒真像是兩隻白鳥,不禁也是相視一笑。
“差不多行了。”
羅大少爺拍拍手掌:
“小孩子嘛,吃什麼不是吃。”
“少爺說的有理!”
很快,“面”出了鍋。
從形狀上來看,很難說是麵條。
只能說是一坨白色的帶狀物體,每一截長短寬厚都是不一,被硬生生攪和在了一起。
但三人無論是誰都很滿意。
羅大少爺親手在每人的面上撒上了蔥花,然後斐遇踮起腳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不知道哪裡來的瓜子仁,細細地撒在了上面。
於是,一個只會武術的武痴,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和一個連話都說不太清楚的八九歲模樣的小丫頭,做出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碗麵。
羅大少爺首先端起碗吸了一大口。
另外兩人立刻投來期待的目光:
“少爺,怎麼樣?”
“掃爺腫麼樣?”
羅大少爺閉上眼睛,細細品味,而後讚不絕口道:
“很不錯啊!很不錯!實乃是人間絕味!!!”
兩人聞言,一老一小,皆是開心地眼睛放光,抱起旁邊的麵條,嗦了起來。
沒一會兒,就吃了個精光。
吃完麵條,幾人坐在泥巴牆圍起來的院子裡乘涼,看著天上的月亮。
“這蚊子太多了!”
羅大少爺用尋來的蒲扇扇著蚊子,而後驚奇地看向旁邊的斐遇:
“誒,你這小傢伙為什麼身邊沒有蚊子?”
“沒,沒蚊子!”
斐遇咿呀學語,像是復讀機。
“沒想到你這小傢伙還有這種功效,來,過來,坐到少爺我身邊來。”
羅少爺開口道,喊著斐遇坐在自己旁邊,充當人形滅蚊器。
“蚊子確實多!”
老爺子伸出手掌,掌心上,數十隻蚊蟲的屍體靜靜躺著。
“放心吧劉爺!等之後我畫畫有成,買個大宅子,建在地勢高處,絕對沒有蚊蟲!”
羅大少爺畫餅道。
“少爺您那技術,怕是還得精練多年哦。”或許是那天高興,老爺子少見地“冒犯”了羅大少爺。
“沒事!家裡實力雄厚,若是學不好畫畫,不行就去賣家裡的神秘藥膏嘛!老爺子你不是看見了嗎?藥到病除!”
羅大少爺伸出蒲扇,猶如揮斥方遒:
“到時候,咱們吃香喝辣!”
“呲香喝……喝辣!”
斐遇也是高舉雙手。
……
……
“我不想吃香喝辣了。”
斐遇的雙眼處,睫毛微微顫動,輕聲開口:
“少爺,我想吃您煮的面了。”
說著,她揚起頭,輕聲道:
“少爺,這次去了拍馬縣,我得跟著找我那人走一段時間,等過段時間,再來找你們。”
“那人八年前就已經六階了,是個人類,事情我會處理好,你們不用插手,如果他找不到我,事情只會變得更糟糕。”
話音落下,車子又抖了抖。
畢節和劉燁第一次聽聞這種情況,兩人一時間都驚了。
六階,人類。
這怎麼可能……
“好了,到少爺我說了。”
嚴景輕笑著開口道。
“如果是我人生的最後一秒,我可能會想……”
“我可能會想幸好這是我人生的最後一秒。”
眾人不解地看向嚴景,但嚴景沒解釋,而是笑道:
“無論怎麼樣,這次行程,我希望大家能夠好好的。”
話音落下,三道聲音同時響起。
“放心吧,少爺,我會把大家的事情處理妥當的,小遇,虎子,你們都不用擔心。”老爺子忽而睜開了眼睛,目光閃爍。
“放心吧,羅少爺,我會盡力讓老爺子和斐遇姑娘沒事的,沒什麼問題,看我的吧。”老虎握緊拳頭開口道。
“放心,少爺,小遇會把事情處理好的,劉爺您只管參加武會,虎子先生您只管尋回家的路,小遇不會讓大家有事的。”斐遇也從悲傷之中睜開了眼睛。
聽見彼此的話,眾人相互之間皆是一愣。
嚴景目光深邃。
【你解鎖了羅笙的夙願,回到拍馬縣曾經那個院子,給斐遇和老爺子煮一碗麵條】
解鎖了羅笙的夙願,這是嚴景未曾預料過的事情。
而羅笙的夙願會是一碗麵條,這也是嚴景未曾想過的事。
至於為什麼,他還沒想明白。
……
小汽車行駛過了一片片高大茂密的叢林。
鳥雀的聲音猶如歡送的踐行曲,為眾人送行。
那是雀城的雀林,那裡,有整個民湖最多的鳥雀。
但不是最好的。
此時,最好的鳥雀正在一個穿著雪白長袍的男人的懷裡,看著面前的地界。
在眾人的面前,一大片地界正在不斷緩緩旋轉。
拍馬縣!
一個永遠不停旋轉的地界。
上面的人和建築也就跟著一起旋轉。
所謂拍馬不及。
這就是這個地界名字的由來。
汽車穩穩地停在了荒原上,眾人下車,準備步行進入其中。
在嚴景的暗示下,畢節和劉燁帶著老虎走了另外的一條小路。
他和老爺子還有斐遇三人則選擇了一條三人都很熟悉的道路。
穿過或眼熟或陌生的商鋪和小攤,三人來到一處庭院前。
熟悉的泥巴牆上暴露出乾癟的稻草,小小的院子甚至連門鎖都沒有,院子裡的草長了極高,甚至沒過了老爺子的腰。
“這院子一直沒人住麼?”
嚴景笑笑。
腦海中的記憶在看見院子後徹底復甦,一時間感慨萬千。
“拍馬縣一直人少。”
老爺子輕聲道:
“這地方住久了孩子長不高。”
這裡不僅僅是幾人當初遇見小遇的地方,也是他的家鄉。
他的家,就在這個縣旁邊不遠的一個村子裡。
只是當年被趕出來後,就沒再回去過了。
後來,也就是在這,他被自己的師父撿到了,從而被帶回了第三湖府。
來了這,小遇臉上終於多了些生氣,幾人將院子中的雜草全部收拾完,依稀能夠看出了幾分當年的模樣。
“我們就在這住幾晚,不急著走,距離武會開始,還有一段時間。”
嚴景笑笑:
“劉爺,小遇,坐了一天車也累了吧,先把房子收拾收拾,買幾床被子,睡個午覺,等起來我們再一起煮麵條。”
老爺子和斐遇聞言,皆是點了點頭。
夕陽西下,橘紅色的陽光將庭院照的微微亮。
……
……
夜幕降臨。
月亮剛從雲邊出來,天還是矇矇亮。
一道窈窕身影從一間破舊的廂房房門縫隙中閃出。
她看了看還緊閉的另外兩個房間門,深吸了一口氣,眼神閃爍,準備離開。
可忽然間,她注意到院子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擺了一張小桌子,桌子的正中央,擺著一碗白花花的麵條。
瓷碗乘著的麵湯中,那麵條扭成一坨,看起來已經放了有一段時間了,在微亮的天光下冒著最後一絲熱氣。
“……”
那道身影快步掠過那張桌子,卻在快走出門的時候,又忍不住停步,回到桌子旁邊坐下,大口吃起來。
眼淚,忽然就止不住地啪嗒啪嗒地掉進面裡。
“小遇啊,還是捨不得少爺做的麵條吧。”
嚴景溫和的聲音從角落裡傳來,斐遇的臉頓時一癟,像是個皺巴巴的橘子,趕緊將頭埋進了碗裡。
嚴景笑道:
“說好想吃麵條的呢,怎麼能不守約定就走呢?”
“……劉爺呢?”
斐遇悶悶的聲音從碗中傳出,伴隨著吸溜麵條的聲音。
“他老人家吃過麵條,已經走了。”
嚴景笑笑:
“所以我說咱們一家子人真有意思,平時每個人什麼事都要來問少爺我一句,一到關鍵時候,就都翅膀硬了,各自有了主意。”
聽見老爺子走了,斐遇握著筷子的手微微輕顫:
“……您到底是誰?”
“我是誰?我是羅笙啊。”
嚴景笑笑。
“……您不是。”
斐遇的聲音裡,能聽出輕微的嗚咽。
“為什麼不是呢?”嚴景笑道。
“少爺煮的麵條,比這難吃多了。”
斐遇抬起頭,忽然就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她知道,自己那位傻子少爺,肯定不在了。
嚴景無奈一笑。
果然是這樣。
他已經盡力做的難吃了。
想要完成夙願,就得做麵條,想做麵條,就會有破綻,老爺子只是肉眼凡胎,不是什麼大問題,但關鍵在於斐遇。
“說不定是少爺我手藝進步了呢?剛剛劉爺還誇呢。”
“所以小遇你呢,你又是誰?”
“那人又為什麼要抓你呢?”
他仍舊聲音溫和。
“……”
斐遇抬起眼睛,這是嚴景第二次看見斐遇哭。
上一次,是在和林長貴打架的時候,他畫出來的斐遇踩了林長貴的莊稼。
“少爺還好麼?”
她輕聲開口。
“他託我照顧你。”
嚴景輕聲開口:
“他說他放心不下小遇你,一直到最後,他都只當你是個普通丫鬟。”
話音未落,斐遇又大哭了起來。
她早就懷疑眼前這人不是自家少爺,所以她才提出了想吃麵條的說法。
不僅僅是真想吃,也是想驗證。
但臨了,她又改了主意。
她想在最後的時候給自己保留一點點念想。
少爺在或者不在,反正好像又沒變過,還是對自己那麼好,也還是那麼好,就當少爺在好了。
她原本這麼想,可她沒忍住。
“少爺……少爺真這麼說的麼?”
“是這麼說的。”
嚴景點點頭。
“您麼?”
“我是誰。”
嚴景道。
“拍馬縣附近有個村子,您大機率聽過。”
斐遇輕聲開口。
說出了一個嚴景聽過無數次的名字:
“黃家村。”
嚴景雙眼一凝。
畢節曾說過的話,在耳邊嗡嗡作響,化作雷震:
“事情發生在大概八年前。”
“黃家村,是位於大河邊上一個名為拍馬縣的旁邊的一塊地界。”
“其上一共四十九口人家,每戶人家固定三人……”
……
“黃家村,在很久之前,還不叫這個名字。”
斐遇輕聲開口:
“幾百年前的時候,黃家村,應該叫凰家村。”
“其上囚有一凰鳥,世世代代,奉為神明,其毛可作襁褓,其中兒女,各各身強體壯,如有神助,其血可混入井中,日夜飲井中水者,可延年益壽,其賦過人,為守其秘,該村世代只允許四十九戶,每戶三人,不許外人入,不許內人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