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一摔,紅佈散開。
那枚沾染孩子死亡氣息,凝聚著強烈的執念和怨氣的扣子,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入了一塊巨石。
“李婆子,你實話說,孩子的屍身,你是不是沒有火化?”
李婆子哆哆嗦嗦應道:“是是。”
栓子死後,李婆子內心愧疚,恰逢出殯那日,又罕見的下了一場大雨。
給孩子準備火化的火柴淋了雨都點不著。
李婆子當時不知怎麼想的,趁著大家重新換柴火的時候,將白布下栓子的屍身換走了。
可能因為下雨了,乾旱得到緩解。
也可能因為栓子死了,村裡的人也覺得過分了,李婆子又哭又鬧的,大家都由著她。
倒是讓她成功的將孩子的屍體留了下來。
等人走了之後,再悄悄將栓子的屍體埋在了一棵槐樹下。
“這樣,”
陸逢時沉聲道,“你先把那個盒子取來給我,不要用手直接觸碰釦子。現在就去!”
李婆子不敢怠慢,踉蹌著跑回家。
不多時,她捧著一個巴掌大,顏色深沉的舊槐木盒回來了,盒子上還沾著泥土。
陸逢時伸手接過。
目光凝重地掃過槐木盒和佈扣。
靈覺散開,她清晰地感受到那佈扣上凝聚的怨念纏繞其上,已經形成黑惡煞氣。
“此物已成凶煞之源,必須立刻處理。”
李婆子腦子現在就是一團漿糊,連連點頭,“都憑陸娘子做主!”
“要解決此事,須得雙管齊下:不僅要化解佈扣上的怨煞,斬斷陰魂與你的聯絡;
還要重新掘墳,進行正式的安葬和超度儀式,平息其怨念,送其往生。”
“掘墳?”
“對,買一副好的棺槨,仔細收斂,重新下葬。”
“好,好。只要能讓我兒安息,做什麼都行,我現在就去買棺材。”
隔壁的趙家村就有木匠。
李婆子借了牛車去趙家村,午時不到就把棺材買回來。
村子裡的人,看著李婆子將棺材拉回家,都吃驚的圍在一起,以為是李婆子為自己準備後事。
“她現在就一個人,無兒無女的,早點準備也正常。”
“說起來,也是個苦命人。”
這話是黎叔說的,他比李婆子還年長几歲,看著卻比李婆子還年輕些。
對於李婆子的遭遇,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下午,他們才知道,這棺材是為她已經死去三十年的兒子準備的。
這下,大家都震驚了。
什麼意思?
難不成是要將骸骨挖出來,重新入殮?
得知此事,李婆子的三叔,也就是孩子的三爺爺李寶中當即就來到李婆子家。
他今年六十有五,頭髮花白,背脊微駝但眼神依舊銳利。
“侄媳,你買棺材,是要給栓子挪墳?”
“三叔聽我一言。”
李婆子道,“當年家裡太窮,栓子就那麼匆匆下葬,我一直於心不忍,最近他託夢於我,說是想要口好一點的棺材睡著能舒服些。
“侄媳想趁著自己還能動,重新給他換一個口棺材,重新立碑。”
“這。”
雖不是挪墳,但到底是要大動干戈的挖墳,李寶中便不太樂意。
“不是三叔心硬。栓子都走了三十年了,屍骨怕是都化盡了!你現在去挖墳開棺,不是驚擾亡魂,讓他不得安寧嗎?”
李寶中嘆了口氣,“村裡多少年沒動過老墳了,你這是沒事找事,惹人閒話。讓旁人怎麼看我們老李家?
“這事,我不同意!”
李婆子身體一顫,嘴唇哆嗦著。
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她習慣了順從,尤其是在家族長輩面前。
她一個寡婦,更是得夾著尾巴做人。
但一想到陸逢時的話,想到夜夜糾纏她的兒子,那痛苦怨毒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恐懼和贖罪的衝動壓倒了她的怯懦。
“三叔,栓子他過的很不好。在下面受.受苦啊!”
她不敢直接說出冤魂索命的事,只能含糊其辭地表達。
“胡說八道!”
李寶中厲聲打斷她,“人死如燈滅,哪有什麼受不受苦!我看你是這些年一個人過糊塗了,被什麼邪祟迷了心竅!
“趕緊把這棺材退了,安生過日子!”
他語氣強硬,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院門口已經圍了不少湊熱鬧的村民,聽著裡面的爭執,竊竊私語。
有同情李婆子的,覺得她可憐;
也有覺得她沒事找事,驚擾亡魂確實不妥的;
還有像黎叔那樣,看著李婆子,眼神複雜,欲言又止的。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平靜的聲音在院門口響起:“李三叔公,稍安勿躁。”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陸逢時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人群后。
她面色平靜,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氣度。
村民們竟是下意識地給她讓出一條路。
“陸娘子”
李婆子像是見到主心骨,一大把年紀有些委屈的站到她的身後。
李寶中見是她,眉頭一擰。
他人雖然老,但這幾個月村裡的傳聞一點沒少聽。
多半都有她的身影。
什麼私塾命案,什麼假和尚冒充高僧結果被嚇尿,還有幫助捕快破獲命案。
更別提她那個中解元的夫君裴三郎,曾親口說過自家娘子是得了“仙人點化”,分量非同一般。
不過,他更在意的其實是場院的事。
具體情形他不知,但那日陸逢時去了之後,在場院說閒話的人家,多多少少的都出了事。
王婆徐氏,這幾個月安靜的有些過分。
這幾個人,這些年在村子裡瘋言妖語,狗見了都繞道走,卻被陸逢時治的服服帖帖。
多多少少對她有些忌憚。
他強壓下心中不滿,儘量保持長輩的威壓,卻也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陸娘子來了。
“此乃我李家宗族內務,遷墳動土,驚擾亡靈,非同小可。”
“老夫身為族老,不能不為族人安寧著想,侄媳她一時糊塗,若真由著她,驚擾了亡侄孫,這可如何是好?”
他一番言論,有理有據。
“三叔公心繫宗族,顧慮周全無可厚非。”
陸逢時微微頷首,先肯定李寶中的話,但話頭立刻一轉,“可現在的局面是亡靈驚擾活人。如無視當前的禍患,一味拘泥舊規。恐怕到時候反而鬧出人命來。”
禍患?
人命?
李寶中心頭一跳,面色仍強自鎮定:“陸娘子此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