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不小的戰爭又持續又了半個月,耐心極強的人族大軍已經不知道第幾次擊破妖族的防禦。
時間是六國曆2017年十月初五。當賀守仁帶著州官們站在格魯格塞城門前的時候,他們感受到了一種古樸而恢弘的力量,在這座城的深處。
這段時間,喪生在人類劍下的妖何止數萬,看著巨大城牆上排列著數不清的妖類部署,他們那仇視的目光時,賀守仁心知已回不了頭,平州與莫桑山,妖與人之間再沒有一絲一毫餘地可談。
天狐與魅狐在戰神大殿最高的平臺上,二人身後,依次站著戈登、魯頓、龐沙,還有基麥裡,幾人默默地望著這一幕。
“天狐大人……”眾人擔憂地望著天狐。
天狐沒有說話,她的眼也不知是在望著人類大軍,還是在望著這座陪她度過了悠久歲月的古老城池。
眾妖當中,戈登性子最急,但所有人都以天狐唯首是瞻,他又犯錯在先,此時眼看天狐沉默著,心裡只能乾著急。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莫桑山十萬妖眾陸續敗退,連最強的四大種族也沒能攔住這數量不多的人類聯軍,他根本不明白,此時除了天狐的千年道行之外,究竟還有什麼力量能夠倚仗。
她是千年來莫桑山最強的狐妖,在格魯格塞中公認的最接近昔日戰神的存在,若是連她都沒辦法,那便真是末日了。
良久,天狐輕聲說道:“阿離。”
魅狐舞離子走上前。
天狐:“我要閉關了,時間是長是短我自己也說不清。在此之前,我會親自出手,逼人族暫且退軍。你帶領著部署們做好最後的抵禦,管理好其餘妖族。”
舞離子應聲道:“是。”
“這……”戈登一聽這話哪裡忍得住,虎眸陰沉了幾分,大步上前,對著天狐道:“天狐大人,這恐怕不妥吧?我們此時正是最需要您力量的時候,人族已兵臨城下,您怎麼偏偏這個時候要閉關?”
天狐漠然地看了戈登一眼,後者不敢與其對視,但一雙拳握得緊,偏過頭去,嘴上仍不甘道:“就算您現在有能力逼他們退軍,但等他們第二次攻來時,您能保證……”
舞離子怒視著戈登,沉聲道:“你也知道人族已經兵臨城下,這個時候還不打算好好動動你那休息了幾百年的腦子嗎?竟還敢懷疑大人的決策?”
戈登心中狂傲,要說天狐他還怕幾分,但這個魅狐舞離子他可全然不放在眼裡,回問道:“你的腦子好用,怎麼還成了別人的手下敗將?”
舞離子知道戈登指的是與駱天章那一戰,自己當日被天狐救下,雖說對那一刀‘斷念’仍心有餘悸,但心中對此是有一萬個不甘的。偏生戈登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哪受得了,於是冷聲道:“你整個赤炎虎族的精銳都沒了一半,還有臉提起我的失敗?”
戈登嗤之以鼻,道:“我赤炎虎族是被人類群起而攻之,死也壯烈。而你在一對一單挑的情況下輸了,就是丟戰神的臉!”
舞離子:“你!”
“夠了。”
天狐語氣平靜,卻愣是打斷了二人,她目視著戈登。盯得他心裡發毛。
“阿離面對人類巔峰強者,尚可一戰,而你敗在幾個毛頭小子手裡,這也好拿來比?”她說。
戈登大氣不敢出,緊握著雙拳。
天狐:“倒不如反過來,換做你去對陣已經突破天境的駱天章,你又能撐多久?知道自己失敗的原因嗎?”
戈登怒不敢言。
“因為你們一直以來信奉著一位無敵的戰神,千百年來,是功是過,嘴裡都離不開他。直到現在,你們還不願承認,人類在力量方面早已遠超我們妖族,他們不再像史前遠古時代一般,只能憑藉著外力勉強自保的羸弱種族了。而那所謂的戰神……他就是復生,也不可能攔得住現在的人類!”
當最後一句話說出來的時候,魯頓、龐沙和基麥裡三人先是愣了足足二三分鐘,隨後面面相覷,都看到了彼此眼裡的頹然。這種話換做是從任何人口中說出,都絕對會被他們抽上幾個嘴巴子,但此時這話出自天狐口中,那麼,這很可能就是真相。
戈登不解地望著他們,虎眸中帶有怒氣和不甘,他走過去依次晃了晃三人的肩膀,大聲吼道:“你們振作一點,不是這樣的,根本不是這樣的!戰神是何等存在,我們雖然沒有目睹,但心裡最清楚不過不是嗎?”
“我曾目睹過。”天狐淡淡道。
戈登轉頭望著她,戰戰赫赫地問道:“既然如此,大人,您……您一定是在說笑的,對嗎?雖然在我印象中您並不是什麼幽默的人,但請你告訴我,你只是在講一個冷笑話對嗎?戰神是不可戰勝的!”
天狐默默地看著戈登,她知道,那位所謂的戰神,在妖族史料書籍中的形象是:渾身燃燒著奪目火焰,人頭虎身,手握一丈八尺長的巨刀。追根溯源的話,赤炎虎族確實算是他的後裔之一。而戈登更是戰神最忠實的追隨者,即便自己這等身份地位,當口中說出這些話來的時候,戈登也不能接受。
天狐嘆了口氣,道:“千年之前,他的神威確實無可敵,即便是如今的我,也自認不如。”
戈登雙眸放光:“對!誰敢說不是呢?果然事實也是如此,我們認為的怎麼會有錯?他一定會保佑我們的!”
“但是……”
這一聲但是讓戈登短暫的亢奮煙消雲散,他心裡不停默唸:天狐大人我記得你平時沒這麼多話的,我求你別但是了,不要在說下去了!
“但是這是千年前的事情了,你們沒有接觸過人類的世界,不懂人間可以在短短千年間發生多少事。休說戰神千年只有一個,面對現在的人類,就算十個戰神,恐怕也……”
“閉嘴!!!即便是大人你,也不該侮辱我的信仰!”
戈登終於忍不住爆發,狀若癲狂的他渾身不可控制地湧出火焰!
“沒人侮辱你的信仰!”天狐提高聲線,生生將戈登的氣焰壓了下去:“我會在這個時候說這些,並非想要滅我方士氣,而是要你們認清事實,現狀就是我們唯有拼死一戰,依靠自己的力量。戰神曾經也是這麼做的。他留下無數神蹟,是希望後世出現無數個戰神!而不是讓你們每每面臨災劫,只會祈求他的庇佑!”
戈登的目光從震怒,到悵然,再到空洞。半晌,他深深地望著天狐,張開了嘴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最後,他看了一眼城外不可一世的人類大軍,轉身離開了。
龐沙等人看著老友戈登情緒失控,心中感到有些淒涼。
基麥裡嘆了口氣,走上前一步,道:“大人,事到如今,不知您可否聽聽我的心裡話?”
天狐沒有理會離開的戈登,而是看向基麥裡,有些詫異道:“心裡話?”
基麥裡點點頭:“沒錯,儘管您可能並不感興趣,但再不說恐怕也沒什麼機會了。”
“你說。”
“我們本來在莫桑山生活得不錯,人類是您天狐一族引來的……”
舞離子柳眉倒豎,指著他道:“基麥裡!你什麼意思?”
天狐卻攔下她,對基麥裡道:“你說下去。”
基麥裡看了魅狐一眼,又復望著天狐:“是的,要說我們為什麼會在這短短數月的時間裡,不得不提前面對人類幾大國度的聯軍,這一切都是因為您,以及您的族人。我疾風狼族實力雖說遠不如天狐族,但憑藉著上下一心的群體精神、出色的隱匿能力,以及你們也不曾擁有的風一般的速度,即便是……”
舞離子冷笑道:“即便是在亂軍之中逃之夭夭,戰後獨善其身,也把握十足。對嗎?”
基麥裡望著舞離子,眼神居然不躲不閃地道:“沒錯。”
魯頓和龐沙驚訝地望著這個老友,心想他瘋了不成?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魅狐眸中閃著冷光:“好一個心裡話,原來不到這個時候,我還一直看不透你。”
天狐拍了拍舞離子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衝動。而是興致更濃的看著基麥裡,問道:“所以,你怕以後沒機會對我說這些話,是因為有了要走的打算?”
基麥裡搖搖頭:“那樣我就不配做疾風狼族的首領了,也不會有任何一個族人能原諒我。我沒有戈登那種力量,也不像龐沙皮糙肉厚的,更不如魯頓戰鬥能力全面。一旦正面對敵,放棄了游擊戰術,我們疾風狼族的速度毫無作用。換句話說,其實是因為,我沒有信心能撐到您出關之後,再跟您說這些心裡話了。”
天狐的心顫動了一下,道:“可你剛才的意思不是說,這場戰爭,是因我而起嗎?”
基麥裡道:“是的,但我並沒說大人您錯了。即便是戈登,您別看他腦袋不靈光,但最終決戰到來之際,他也絕對會是提著長刀衝在最前面那個。您在世千年,是從戰神時代活到現在的大能,但是,你們是唯一一個不會把戰神的石像擺在自己宮殿門口的妖族,因為你們相信自己。特別是大人您,以女性的身份,在危難之際,率領南方妖類萬族,佔領莫桑山,建起格魯格塞,若不是人類逼迫過甚,您未來的豐功偉績,就算將我們心目中的戰神比下去,又有何不可呢?所以此時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戰神一樣。”
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戰神一樣。
這句話此時在天狐心中不停重複著,她看著基麥裡,以及他邊上的所有人,目光那樣堅定。她知道自己不能失敗。
是的,天狐沒說,但基麥裡他們怎會不懂?九尾天狐一旦閉關,那麼定是要渡那千年天劫了。
不論人族、妖族,追求力量到極致時,便是與天地對抗。想要踩在眾生之上,獲得無上偉力,就得渡過天地賜予的劫難,扛過去了,便是洗禮,抗不過去,魂飛魄散!
天狐的目光忽然從柔軟轉變為冷硬,她轉身望著城外的人類聯軍,嬌軀緩緩升起到半空。
也是在她的身影扶搖直上時,整個地底世界彷彿黯淡了幾分,從天際照耀而下的陽關彷彿被澆滅,飛速隱沒下去。眾人視線所及的天空,所有的白雲逐漸變暗,那並非摻雜著雨水或雷霆的烏雲,而是暗雲,那足可遮蔽所有光亮,吞噬一切生機的暗雲。
夜千塵從沒感覺到如此壓迫,他知道,能改變天地景象的人,修為起碼是天境。而這個天狐,還未出手,已經令整個地底世界天色大變,只怕拿自己身邊的王黎全盛時期與之相比,也遠不及她。
天狐玉指高舉,黑暗開始降臨,能夠指引人們視線的,僅僅是天上暗雲深處那一團火。
沒錯,日暮之後,暗雲深處有一團火光,火光是暗紅色。
王黎握緊了星晚劍,往前一步擋在了夜千塵面前,她暗自感受著天狐引動的火光,沉聲道:“是天火。”
天火,天上之火。九霄之上,有自然意志化成焚燼生靈的火焰。任何企圖窺探天道的存在,都將被這天火焚煮。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