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魯格塞,這是一座妖城。自人族有史料記載以來,種族的考證與紀錄始終是頭等難題,幾千年間堆成山海的文獻當中關於妖族的描述一直微妙而曖昧。瀛洲世界廣袤浩大,人類的求索之心雖然永無止境,可即便前赴後繼,一代傳一代,至今也沒能對妖族敘述得多麼明朗。
在南迴國,部分沽名釣譽的人族學者並不喜歡任何模糊不清的概念,因為那樣不足以顯得他們多麼睿智,所以主觀定義成了他們的拿手好戲。什麼妖族魔族,甚至神族,他們在不完全瞭解物件的前提下便立論起來,且很有一套。這樣做顯然有莫大好處,比如可以彰顯學識,可以滿足無知世人的幻想渴望,可以省卻探尋真相這一漫長過程等等,唯一的缺點是不夠務實罷了。
但這有什麼所謂呢?人們已經願意這麼相信了。是故這一部分人帶動了越來越多的人,然後這些人營造著、誑語著、設計著,讓不夠清醒的百姓和昏庸的統治者們活在這個亦真亦假的世上。誠然世人不會皆醉,但偶爾出現的一兩個清醒者也被當做了異端。正如眼前這座妖城,若是它像以往千百年一樣不曾迎來一個既強大又智慧的人類,那麼這裡便永遠是人族口中吃人的地獄。
人類不能總是自欺欺人,妖族層層迷霧後的真容也得有人看見,然後改寫史書。
所以白宣來了。
在半個月前,他已經聽到平州即將大舉進攻莫桑山的訊息。他書讀萬卷,路行萬里,那些險地困得住來自不同國家的年輕人,卻困不住他。
白宣這樣的一個高手要去什麼地方,只要他自己想就行了。
他來當然不是為了戰爭,而是為了那些被雪藏的歷史和平州人妖兩族結仇背後的秘辛,這也是他的老朋友鶴千歲委託自己來辦的事。但他來到平州後,鶴千歲卻如同人家蒸發一般。在青葉鎮尋找鶴千歲那段時間裡,他知道妖族同樣也在找自己這位老友,靈狐玉非煙多次在知冬堂徘徊足以證明。
格魯格塞是個魚龍混雜的巨大城池,裡面都是體格不同、外貌各異的妖族穿行其中。城中房屋建築的用料多為質地堅硬的石材,外觀不用說,以妖族的審美是鼓搗不出什麼藝術風格來的。但建築灰黑的外表,風化的形狀和粗狂的施工痕跡,倒是透出一些原始而豪放的美感。
白宣在這段日子隱匿自己,並且還要在人生地不熟的格魯格塞尋找天狐族高層,還是費了些功夫的。他潛入了格魯格塞城邦中心的一座巨型建築,建築大門寬闊巨大,旁邊一塊高達二十米的石頭上用妖族文字刻著幾個文字,白宣精通妖文,翻譯過來雖不通暢,但大抵意思差不多是‘戰神大殿’幾個字。
這個戰神到底是誰白宣並不清楚,他猜測應該是類似於人族某些地方信仰的神袛。在格魯格塞,街上十家商鋪攤位就起碼有五六家以戰神二字命名。甚至連街角的燒餅攤,旗子上也用潦草的妖文寫著‘戰神燒餅’,好像這樣的味道就會更好一些似的。
天狐的三大副手此時都在戰神大殿內,當她們發現白宣的時候,雖然萬般驚訝,但也沒多慌亂,畢竟這裡是格魯格塞。還有另一個原因是這個素面白衣,溫文爾雅的書生在步入這座大殿最高決策會議廳的時候,第一個動作便是放下了手中的劍,然後朝三人行了一個南潯的書生禮。
靈狐玉非煙並不是第一次跟白宣打交道了,她清楚此人雖然深不可測,但沒有足夠的理由是不會動武的。眼下各國的人類援軍已經到達格魯格塞之外不到二十里地了,白宣這個時候獨自潛入戰神大殿,就算他再了不得,應該也不會想著要以一人對抗一城這種傻事。
但是玉非煙想到了她與白宣曾經都追查過的某件事情,於是皺眉道:“白宣你到底想幹嘛!我跟你說了多少次,鶴千歲不在我們手上,你還想纏著我到什麼時候?”
白宣臉上掛著淺笑,在令人聞風喪膽的天狐族三大巨頭面前仍然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我來不為此事。”
空照影冷聲道:“不管你為何事,你一個人類竟敢來到格魯格塞,單是這一點都夠我將你碎屍萬段了!”
白宣道:“你們天狐族人都在平州進出自如了,我卻為何不能來格魯格塞?”
空照影:“你……”
她怒意大盛,卻又不知如何反駁。
一旁的舞離子美眸流轉,想想己方這三人同時出手也難說能夠拿下這書生,但見他似乎是想談判些什麼的樣子,於是伸手拍了拍幻狐的肩,示意她先不要衝動,而後千嬌百媚地朝白宣說道:“閣下德高望重,魅狐願稱一聲白先生,先生並非平州人,我們本不該為敵。不過……格魯格塞建城千年,雖並未明確規定不準人類踏足,但這戰神大殿乃我莫桑山萬千同盟的核心重地,白先生貿然闖入,我們幾位弱女子難免覺得您有些冒犯呢。您說呢?白—先—生……”
這魅狐語氣即嗲且糯,最後那聲白先生更是刻意拖長,末了尾音還柔軟的拐了一拐,這稍沒點定力的男人怕就被迷得晃神了。但白宣絲毫不為所動,而是仍然十分禮貌的笑著回道:“此舉確實失禮,在下定會找個機會給各位賠禮道歉。但舞姑娘不妨仔細想想現下的局勢,或許便會覺得我情有可原了。”
三大巨頭對視一眼,立即明白了。
前些天一個曾在莫桑山外圍駐守過的‘戰神軍團’派來了一位叫做暴風的小哨兵,告知天狐大人平州那些人和各國的強大助援已經穿過了地底世界,來到格魯格塞二十里地之外了。格魯格塞全城高度警惕,這種時候若是白宣在城內被發現,當然會引起轟動,所以他也只能悄然潛入了。
玉非煙墨綠色的瞳孔閃著迷人的光芒:“既然白先生都這麼說了,那人家也只能原諒你了,但之前因你的阻礙我放過了那個擁有天生觀音相的小和尚,這筆賬還是值得你賠禮道歉的。”
空照影一聽也來勁了:“對啊,小玉可因為這事被天狐大人好一頓訓呢,不如先生獻出寶貴的時間和身體,慰勞一下我們受驚的三姐妹如何?”
舞離子媚笑道:“其實我們也知道先生雖聲名在外,但其實身上沒幾個金幣,你可是出了名的窮書生,能賠出什麼像樣的禮來呢?至於道歉嘛……我們天狐族也不喜歡口頭形式的,白先生如果誠心,便如空兒所說一般,那便最好了……”
狐族女權至上,幾乎每個修成人形的狐族女子都喜好男色。三大美人的眼神勾魂奪魄,在白宣近乎無暇的臉和身體上輕柔的流轉著。儀式大廳內的這一幕,男俊女俏,四人光論外貌具是驚為天人,就算真做起風月之事來應該也只是唯美,無關低俗。而歷來自信連寒山寺上的和尚都會為自己動心的三大狐妖美人卻發現,這個白宣似乎……似乎沒看她們一眼。
“白宣你是不是……取向有問題?”靈狐有些錯愕道。
白宣這才望著她們,道:“三位姿色傾城,還青睞於白某一介書生,實令白某受寵若驚。但要事在前,諸位就別再開玩笑了。”
魅狐舞離子白了他一眼,道:“不願拉倒,那賠禮的事情則不能作罷,我看你身上值錢的東西也就……”
說著說著,她的眼神轉到了方才白宣進門時放在桌上的那把長劍,那劍鞘流線婉轉儒雅,正如它主人一般,似乎非凡品。
白宣見舞離子竟打起了這把劍的主意,心想妖族思維果然不同於人族,居然聽不出自己說的是客套話,當下無奈地笑了笑:“舞姑娘,你方才並沒說錯,白某確實……確實挺窮的,全副身家也就這把‘清歌劍’了,但這把劍你就算拿去,也不會用啊……”
靈狐眼神一變,輕聲呢喃道:“清歌劍!”
南潯古城,書院四大名劍之一。這四大名劍的劍訣都在邕文院的最高層的藏書閣中存放著,真正能接觸到的人恐怕都沒幾個,別說他們妖族了。
舞離子白了他一眼:“那不知先生可以表明來意了嗎?你要知道你能浪費我們這麼多時間,絕不是因為你的實力,單純是你有一副好的皮囊罷了。”
白宣望著她道:“此事牽扯頗多,我希望面見一下貴族的天狐閣下。”
三大巨頭對視一眼,便領著白宣朝大殿的更高層走去。她們也想弄清楚他究竟要做什麼。
在戰神大殿穹頂之下的高臺上,能一眼望盡格魯格塞的全貌,甚至遠方的群山也盡收眼底。
一個人類女子模樣的人背對著四人,這還是白宣第一次見到天狐,沒想到光是一個背影就比傳說中更加驚豔。她烏黑如墨的長髮隨著身上的白色華裘垂落到地上,天狐面板白皙,身段美得令人窒息,若是此時轉過身來,只怕足可豔壓三大副手。
天狐其實早早便察覺到白宣了,頂級強者之間的直覺敏銳至極,白宣也知道自己的行蹤哪怕瞞得過空照影三人也瞞不過這個千年天狐。天狐伸出蔥白如玉的手朝三大副手揮了揮,三人會意退下了。偌大的高臺只剩下白宣與天狐兩道絕世身影。
“飄逸劍仙,久仰大名。”
佳人轉身,一顧傾城。上天所能創造出來的美麗彷彿全落在她身上,她的眉眼、嘴鼻、香肩、玉腿……每一處都猶如仙人賜予的夢境。這副模樣,世上最負造詣的畫家也難描摹,文字三萬亦無法形容。白宣暗自感嘆,若她是人類,恐怕雪城那位墨公主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也難保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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