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千塵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她只說不會太久。
“你可別跑路了,我知道這是一趟苦差事,但咱一定要先找到我那個不知死活的老爸,然後很多事情才弄得清。哎呀我曉得我道行不如你,但也有成長的空間不是?你別嫌我麻煩,我通常很善解人意,你生氣的時候扇我嘴巴子我也沒反抗不是?知道你心累,這樣吧,等我們回到北國,我叫爺爺給你們一大筆錢,權當你這一路照料我的報酬……”
“你這胖子怎麼變得囉嗦了?跟你爺爺似的。”
留下這句話後,王黎什麼也沒收拾,就離開平州了。在未見過那個智謀深沉的範多寶之前,她遠沒料到平州局勢如此複雜。光是那天狐一族就歷來狡猾詭計多端,如今其餘的兩大家族是否在范家獲利,又或許被範多寶煽動反對賀家還不得而知。如果僅此而已也就罷了,王黎這些天思來想去,這偌大的平州雖然不見得是盛世時年,但怎麼也不應該會被一個沒落多年的妖族攪成這副模樣,只怕層層幕布之後最壞的真相是種族背叛。
原本這些境外之事,王黎也不該管的,但之前那個疑似神族奴僕的祝無悲就是來自平州。原本她的打算是來這裡尋找有關祝無悲生前的蛛絲馬跡,希望能夠知道一些神族的事情,這也是北國如今分屬兩派的天河與聯盟一直在爭論不休的點。至於為什麼調查這個祝無悲,是因為千百年來,王黎從沒聽聞有人能夠借用任何手段聯絡神族,而他是自己親眼所見能夠利用時空召喚神的人。雖說那個自稱預言之神婭維斯的光影真實身份還待考察,但她擁有的力量過於強大,王黎自問如果那天祝無悲召喚而來的是婭維斯本尊,以自己的修為遠遠不足以抵擋,所以也八九不離十了。而婭維斯的來處,如果真是那傳說中的羲城,一切就更加大有可溯了。說不定平州的神殿,真的隱藏著什麼左初堯和天皇都在苦苦找尋的歷史。要弄清這些,當務之急是先要讓平州恢復正常。
夜千塵帶著小和尚若心走在街道上,看著人間疾苦,看著百姓流離。妖族進犯的訊息很容易傳入這些老百姓的耳中,他們或倉皇遷移或茫然聽命,總之城裡鄉間已經雞飛狗跳亂成一團。有些錢財的大富人家或貴族們早已想好退路,投奔他州。但更多的是平日裡殷勤的窮苦百姓無處可去,他們一生所有無非就那麼三兩畝地,若不是這動盪時期的到來也不會紛紛哀怨那天上神佛為何不渡窮人。這話胖子聽得,但若心可聽不得。只是他一個第一次下山的小僧,哪裡見過這般赤裸裸的世道?當他看到一個瘦弱少年揹著自己病入膏肓的父親拉著雙目無神的母親向路人求助卻屢遭冷眼時,彷彿明白了師父讓自己下山的意義。
可是,貧民區破敗的樓閣裡不堪負重上吊自殺的婦女,一家得病,獨留木然望著街上逃亡的空巢老人。大難臨頭的夫妻在樓上因財物分贓問題爭得頭破血流,反目成仇。無力的孩童走在街上,洪流般的人群將他撞倒後生生踏死。而苦苦維持秩序的官兵反而慘遭毒打,被已然失心瘋的一個女人將整片耳朵撕咬了下來。這麼多絕望的縮影存在於每一個世所遺忘的角落。天生觀音相又能怎麼做?縱使佛在心中真善美在心中就能拯救這煉獄般的人間嗎?如果能,又到底該怎麼做呢?
夜千塵還看到一個無良的敗類在嘈雜無章的環境中與另一個花容失色的女孩拉扯著,想把她拖進巷子。但女孩反抗極其激烈,寧死不從。而那敗類狠狠地向她臉上甩兩巴掌,女子嘴角帶血倒在一旁後,他居然開始鬆開褲帶,就要在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洩慾了。在不知明日死活的日子裡,人也不過原始生物罷了。
胖子走過去一拳將他肋骨打斷了三根。可是看著敗類那副毫無羞恥感不懼死的嘴臉,他意識到有些人是不配做人的。於是他憤然抬起了暮淵劍,但這時身後那個險些被褻瀆的女子開口說出的一句話令他汗毛倒豎。
“別殺他!他是我父親!”
夜千塵渾身顫抖,心想這個世界怎麼了?一雙眼已沒了喜悲,他聲音虛浮問道:“他也得了病?”
女孩含淚點頭。
他忽然想起賀守仁已經數十日不眠不休,帶著官兵們不停地往各個城鎮運送物資,撫慰當地百姓。可聽說妖族已經攻到距杏陽鎮不到三百里的地方了,誰還聽得進去,憑賀家還有州官,已經壓不住群眾了,其餘三家形同虛設,百姓們甚至連帶賀家一起列進了昏庸腐敗無能無為之位。只道無人可信,唯有自行尋生。可賀守仁再怎麼解釋外逃只會遭到妖族屠戮也沒人在乎,哪怕城外不時傳來天狐一族將遷移途中的平州百姓殘忍殺害的訊息,他們也甘願賭上一把,覺得這點渺茫的希望也好過州官們無用的庇護,守在這裡等死難道就是最好的結果嗎?
“四大家族都分裂了,光靠州主一人怎麼帶領民眾避災?況且,很多勢力門派已經淪陷了。修為通天的人都死在狐妖手下,別說我們這些平頭百姓了。”
“我那可憐的兒子自從染上那怪病,茶不思飯不想,上個月抑鬱吊死在房樑上,他倒了,一家人都倒了,那個時候州官在哪?我恨吶……”
“妖族可怕嗎?那些在山上天天打坐修煉的門派高人們如果真心要解決掉它們,怎麼還會有病疫,平州何至於此?可憐我們這些無權無勢的人們,每個月還給他們納稅,當神仙似的供著,到頭來,不如去喂一條狗!他奶奶的!”
“我的丈夫就是被狐妖抓走的,當時我親眼看著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在它們那幫畜生面前下跪求他們放過我和孩子們,而當我連夜逃回城中,那嚴家與謝家卻視而不見,任妖狐進村屠殺父老鄉親,現在我再也不願再苟活,祝那幫高層權貴們永世不得超生!”
……
人們傾訴著,謾罵著。若蒼天欠下眾生一個公道,那麼死去的冤魂能否討來輪迴?
路過當時那個‘常新酒肆’時,收拾行囊準備回老家的老闆認出了夜千塵,滿臉無奈地跟他說:“如果可以,回北國去吧……”
回北國去吧……這句話一直在胖子腦海不斷迴響。
“王黎,你會回來嗎?我該怎麼辦……”
做些什麼吧,胖子心頭這樣想著,於是和若心一致決定先去找到那位神醫。但這位可不是那麼好找的,在賀守仁幫他們寫了一封推薦信,然後多方打聽後,他們才大致知道現在鶴千歲的居處所在。
一夜馬車未歇,跨過了十幾個小鎮,當二人站在平州地圖上畫圈的地方時,已經是清晨時分。
此處為‘青葉鎮’,已經是平州的邊緣地帶。而二人面前掛有纂刻著‘知冬堂’三個古老大字牌匾的藥店,就是賀守仁給的地址。門店內清冷無比,只有一個嫵媚女子坐在正廳的臺後。女子肩披黑色鵝絨披風,身上是欲遮還露薄紗裙,上不過肩下不蓋膝的,衣著很是風塵。看到她夜千塵一時想起了天河的那兩個修煉色慾邪術的尊者盡歡和盡愉,只不過氣勢上,眼前這嫵媚女子是遠遠比不上那兩人的。
若心此時只是跟在夜千塵屁股後面拽著他的衣角,嘴裡是不停地念叨著‘非禮勿視’。他們沒有停留,直接走進門去了。那女子也感覺到有人到來,淺笑一聲站起身來。這一站令那水也似的柔滑鵝絨披風褪了下去,女子的身軀原本便足以令人變成野獸,偏生還要酥胸半露衣不蔽體,走進一看容貌也是極美,瞳孔是少見的墨綠色,鳳眼上挑風情無盡,直叫人黯然銷魂。
夜千塵並不明白一個藥店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女子,難道這算是鶴千歲的享樂之道?
要在以前,肯定是要上前調戲一翻,但這裡不是北國,夜千塵也沒心思做這種事了,只想趕緊見到鶴千歲,於是直視著眼前這人間尤物,道:“我來找鶴千歲。”
嫵媚女子表面笑意盈盈,眼中那股冷意卻難以察覺:“你哪裡不舒服告訴姐姐就好,找他那個庸醫做什麼。”
夜千塵:“我不是來看病的。”
女子頓了頓,繼而那笑容越發勾魂,就要奪人神智了:“真是新鮮啊,來這‘知冬堂’不看病,難道還找小姐嗎?喲?原來你這肉球身後還躲著個小和尚啊,哎呀呀,那高僧可要注意些,莫要損了梵行……”
“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很幽默?我看你像個小姐!別囉嗦了,我們要見鶴千歲!”夜千塵一聽那話萬分窩火,自己胖是胖點,但總有些喜歡誇張修飾的人放大這放大那的,喊一聲小胖子還可愛動聽點,肉球二字,從何談起?
女子不怒反笑,那玉手微掩朱唇的動作,任鐵石心腸的人看見心也該化了,她說:“真是有意思的小傢伙,你們今天恐怕見不到這位神醫了哦,但可以先告訴姐姐為什麼要來這裡找他,興許我能幫你們轉告一聲。”
夜千塵越發感覺這女子不對勁,於是冷聲道:“如果我不想告訴你呢?”
嫵媚女子眼神同時轉向冰冷,那墨綠色眸光似乎化成一柄利劍:“那我將你們綁起來,慢慢拷問也是一樣的,雖然麻煩了些,但姐姐我可是個有耐心的人呢。”
果然有問題!夜千塵只感覺她的眸光令人不寒而顫,慢慢地退後了兩步,右手已搭在暮淵的劍柄上。
這時若心的聲音卻傳來了:“施主此言差異,你確實有足夠的耐心,但你可不是人啊,你是妖,有耐心的狐妖。”
這話一出嫵媚女子和夜千塵皆大吃一驚。她將氣息掩藏得幾乎毫無破綻,就是一些功深造化的高人也瞞過去了,卻被眼前這個小和尚一眼看破!
夜千塵轉身,不由分說便朝若心腦袋上崩了一下,道:“你咋不早說?”
若心吃痛,摸著腦袋可憐兮兮道:“你也沒問啊。”
不待胖子要跟小和尚理論一番,那嫵媚的狐妖已然朝二人走來,手中寒芒一閃,左右已各自出現一把鋒利冰冷的彎刀,彎刀很長,很彎,與普通彎刀不同,它沒有刀背,兩面皆刃。要是有明眼的武器煉製大師在此,定會說上一句此刀傷人亦傷己。
再看她那嫋嫋走來的步伐婀娜,彷彿就要讓人死在這無盡的風情之下。
夜千塵掄起暮淵擋在若心身後:“你是那人人得而誅之的狐妖,而我是修士,既然相見那定是要打上一架,決個生死咯?”
那嫵媚狐妖衝上前來,氣息大盛,雙手揮刀就這麼斬了下來:“人類,我也是見一個殺一個!”
胖子迎上前去一劍橫砍!刀劍相碰之後高下立判,夜千塵被震退了七步,反看那狐妖還站在原地。暮淵劍霸道沉重,正面對抗竟會輸給她手上的彎刀?
此妖修為不俗,定在自己之上了。夜千塵心裡這麼想著,同時也在用餘光望著四處,開始思索退路了。
“我說怎麼這麼囂張呢,原來拿著暮淵劍呢,真是了不得。但我百年修為,可不是你這小孩能比擬的喲。”
夜千塵滿臉嫌棄道:“真噁心,還是個老妖啊……我聽一些說書先生講過狐妖本來醜陋無比,我看你這副皮囊,也不知是從哪個可憐女子身上奪來的吧?”
胖子當然不知妖族的壽命基本都是幾百年,這也不算得老了。
狐妖一族對於自己的外貌何其重視,更不容他們評頭論足,這番話她怎麼忍得,當下罵道:“無知小鬼,我們狐族天生麗質,才不屑做這勾當。倒是你們人族自作聰明得很,別的本事沒有,捏造蜚語顛倒黑白的功力卻是到家。我今天就來抽爛你的嘴!”
她提刀追來,夜千塵扛起若心直接退走,轉眼間已躍出了數十丈,但那嫵媚的狐妖速度奇快無比,直接一個箭步已擋在二人面前,夜千塵驚歎這恐怖的身法時當機立斷轉向另一面逃去,可那狐妖女又是一閃,繼而再次追上。在她面前,夜千塵宛如甕中之鱉,還帶著若心,眼看是怎麼也溜不走了。
“施主,你放我下來,我有一招,也許可以與她一戰。”若心在夜千塵的背上輕聲說道。
夜千塵才想起來,這天生觀音相他從前雖然沒聽過,但佛法剋制妖邪他是清楚的。只不過轉念一想,覺得不太對勁:“還吹什麼牛啊?你半點修為都沒有,趕緊想辦法跑路先!”
若心看上去無比淡定,哪怕此時正被夜千塵以一種很滑稽的動作扛著,也不忘合著小手,輕唸佛號:“阿彌陀佛,我們是跑不脫的。這位女妖施主的修為堪比人族修士的地境,你要與她周旋只怕自己先累垮。”
“什麼?”夜千塵無比駭然,剛想問我都看不出她幾斤幾兩你咋就知道她修為堪比地境呢?但這時女狐妖的刀已再次划過來,刀芒畫出的弧線如同藝術家的手筆,蘊含的力量卻令人心悸。
哐噹一聲響起,夜千塵舉起劍又覆敗了一招,恐怖的碰撞力感測到手心,虎口已崩出了血跡。他一退再退,女狐妖卻沒有著急追擊,彷彿是在玩弄這倆孩童,看起來那叫一個興致盎然貓捉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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