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是這倆的腦回路不在一個頻道上啊……
湯遠忍不住追問道:“你剛才在的書齋裡有很多書都會講到歷史的,你……沒翻過?”雖然說在天光墟禁談國事,一切有可能影響歷史程序的話都沒辦法說出口,但他真的不信嬰一點兒都不好奇。
“為什麼要看?反正人都是要死的,區別就是早死或者晚死。而且就算我現在知道了,出了天光墟一樣也會忘記,何必自尋煩惱呢?”嬰極其淡定地說著。
他經常在書齋泡著,自是常常看見有人特意來書齋找史書看,看完或閉卷大笑,或仰面長嘆,或掩面哭泣……可這又如何?一旦出了天光墟,這些有關史料的記憶都會被抹去,不留一絲痕跡。這不是自尋煩惱嗎?
湯遠眨了眨他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臉上寫滿了佩服。他可是個好奇寶寶,成為天光墟常客的第一時間就衝到了書齋裡查詢是否有關於未來的書籍,但遺憾的是並未找到一本。
不過這也從側面證實了他之前的猜想。天光墟也有泯滅的一天,而且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想起待他如兒子一般親近的施夫人,湯遠抿了抿唇,小臉蛋上浮現出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堅毅神情。
“看完了嗎?看完了我們就走吧,齋主提醒過我不要在裡面待太久,就怕犯了哪個古董的忌諱。畢竟天光墟里也不是真的沒有時間流逝,就算是幾近於無,也還是有的。”嬰說到這裡也有怨念,要不是怕不小心碰到奇怪的古董,他真想在這間店鋪裡打個地鋪,這樣阿羅下次再來他就不會錯過了。
“看完了,走吧。”湯遠嘆了口氣,他怕再不走,袖筒裡的小白蛇就要衝出來了。兩人一前一後緩步出了店鋪。“說起來,最後一枚棋子什麼時候給我啊?”聽著身後木門“吱呀”闔上,湯遠
不死心地追問。
“看我心情嘍!”嬰微笑著鎖上門,之後還用手推了推,確定是不是真的鎖上了。湯遠湊過去,諂媚地討好道:“那能透露透露,這些六博棋的棋子,你是怎麼得
來的?”
嬰收鑰匙的手一頓,背對著湯遠的臉陰沉下來,不過當他回過頭時,又掛上了平日裡吊兒郎當的表情,他輕哼道:“想套話?無可奉告!”
湯遠也沒指望能問出來什麼,握著拳給自己打氣:“嬰哥你等著,我下次來一定帶能跟你換最後一枚棋子的東西!”
“拭目以待!”嬰笑眯眯地朝湯遠奔跑的背影揮了揮手。想要換走他手裡最後一枚棋子?看來很難哦!
嬰收回手,伸進袖筒裡摩挲著裡面光滑圓潤的玉石棋子。棋子背面有些許凹凸不平的痕跡,他用指腹就能感受到那上面所寫的名字——
胡亥。
為什麼這枚棋子的背面會被人用硃砂寫上了小公子胡亥的名字?
嬰起初覺得胡亥小時候挺可愛的,後來他逐漸發現這孩子心術不正,尤其那趙高
成為胡亥的夫子之後——在他被困在天光墟之前,胡亥隨意地把侍者孫朔殺了。那是陪伴在胡亥身邊、服侍其長大的最親近之人,更可能是這世上最在意胡亥之人……嬰一想到那名圓臉侍者莫名其妙地死去,就忍不住心中一寒。
嬰緩緩地走在天光墟的街道上,腳下的道路是踩得鋥亮的青磚,街兩邊是盞盞亮起的風燈,街上影影綽綽地晃盪著數條人影,就像是無盡徘徊著的幽靈。
嬰繞過天光墟熱鬧繁華的地界,拐向一旁幽暗的小巷,回頭看了看,無人注意,便開啟一扇並未鎖緊的窗戶,身手利落地翻了進去。
這是一間荒廢的鋪子,從擺設看,應該是一間雜貨鋪。這裡已經許久都沒人來過,他就把這裡當成避風港,平時除了書齋最常來此逗留。
某一次他發現這靠牆的櫃子上,忽然多出來一盒六博棋。
如果只是普通的棋子也就算了,可是他發現其中一枚棋子上寫著胡亥的名字。又過了很久,這間荒廢的鋪子除了多出來這盒六博棋,再無任何變化。
所以,其實他可以將這盒六博棋佔為己有。
天光墟的規則是以物易物,可是嬰發現實際上並不用真正地以物易物,像他剛進天光墟時給阿羅的那枚琉璃珠,阿羅也並沒有回給他什麼東西作為交換。
而且雖然墟主頒佈了法則,不許在天光墟明搶暗偷,說是會受到法則的懲罰和執法隊的抓捕,但他在天光墟這麼長時間,只看到了後者,並沒有見過什麼法則的懲罰。
他就曾經親眼見過赫連搶奪新人的信物,也沒有受到什麼懲罰。
他之前把那枚寫著他不認識的人名字的棋子給湯遠,一開始確實只是想換點兒好吃的嚐嚐。只是沒想到,湯遠居然認識那個叫陸子岡的人,而且湯遠就是阿羅的師弟。
這就很有趣了。
也許下次他應該把這枚寫著胡亥名字的棋子換給湯遠,然後暗示他把這枚棋子交給阿羅看,興許會有什麼意外的收穫。
嬰坐在牆邊,在黑暗中摩挲著手中的棋子,思考著接下來的行動。屋中忽然火光一閃,一盞燈幽幽地亮了起來。
屋裡竟然還有其他人!嬰立刻警覺地坐直身體。
在跳躍的火光閃爍映照下,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火光之後,忽明忽暗。那人妖冶的雙目就像是盯住獵物的猛獸,說話的聲音依舊是那樣毫無起伏。
“還以為是誰動了我的棋子。”他說,“喲,找到你了。”
【叄】
醫生跟著老闆在影繁塔中徐徐前行,也不知老闆是怎麼走的,沒過多久他們就從黑暗的地下回到了現實。
感受著頭頂上依舊耀眼的陽光,醫生不適應地眨了眨眼,身旁莊嚴肅穆的繁塔和說笑拍照的遊人讓他覺得恍如隔世。
之前發生的那一切應該都是他的幻覺吧?
迷迷糊糊地捏著被老闆塞入手中的黃色布巾,眩暈感隨之襲來,等再次站穩時,醫生髮現自己身在一處狹窄的小巷,往外一看盡是熟悉的商業街街景,更是覺得自己應該是睡了個下午覺,做了場白日夢。
老張頭的小籠包店還沒有關門,老闆帶著醫生路過的時候,順便買了幾份小籠包。“這是終於等到人了?”老張頭裝包子的時候,瞄了眼等在旁邊的老闆,隨意地
問道。
“嗯……嗯,等到了。”醫生接過外賣盒,熾熱的溫度熨帖著手心,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讓他終於有種回到人間的真實感。
跟老張頭寒暄幾句,醫生習慣性地掏出手機準備掃碼,老闆卻快他一步,直接付錢買了單。
“說好了這頓我請的。”老闆看到醫生詫異的目光,淡淡解釋道。
醫生意外的卻是老闆付的是現金,要知道這年頭很少有人身上還揣著人民幣了,都改成了手機支付。難不成他沒有老闆的手機號,是因為這老闆壓根兒沒有手機?不可能吧……這個時代,怎麼可能還會有年輕人沒有手機?
醫生拎著外賣盒,跟著老闆朝斜對面的啞舍走去。
啞舍門口的臺階,第二層要比第一層高上一些。等醫生注意到這點時,他的腿就已經自然而然地多抬高了幾厘米,恰好踩在第二層臺階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看來,他的身體要比大腦更有記憶。
醫生抬起頭,看著老闆消瘦的背影和他伸手悠然推開那扇雕花大門的動作,恍惚間覺得,這幅畫面彷彿出現過許多次。
早上那位身穿墨綠色唐裝的年輕男子還在,看到他們同時進來,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強笑道:“老闆你回來得正好,館長剛打電話說有一批玉器需要我鑑定,我還正
想著要怎麼辦呢!”
老闆點了點頭,那男子如蒙大赦,抓起一件外套披上就離開了。
醫生總感覺這人像是在躲他,但他也沒說什麼,身體像是有自我意識一般,自然而然地就在櫃檯前坐下,拿出外賣盒一個個攤開,十分自來熟地拆開一次性筷子開始吃起來。
包子一入口,才覺出餓的滋味,醫生風捲殘雲般地把包子和粥吃完,滿足地打了個飽嗝,癱在太師椅之中。
一杯溫度剛剛好的碧螺春放在了手邊,醫生拿起一飲而盡,身體的疲倦被一掃而空。“呃,好像我全都吃了……”回過神來的醫生髮現老闆連筷子都沒動過一下,慚
愧地抓了抓頭,“我再去買點兒吧。”
“不用,我不餓。”老闆搖了搖頭,低頭喝了口茶。
醫生見他說的並不像是客套話,便手腳利落地把外賣盒收拾扔掉,還找來抹布把櫃檯擦乾淨,一套動作做得行雲流水。
之後醫生忽然直起身,嘆了口氣道:“我以前是不是經常來這裡吃飯?”他用的雖然是疑問的語氣,但實際上內心已經有了答案。
“是的,我們之前……算是朋友。”老闆放下手中的茶杯,坐直了身體,神情嚴肅。算是……朋友?醫生皺了皺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方才一下子吃多了,忽然感覺
胃有些不舒服,胸口悶悶地難受。
不過,只是“算是朋友”,能讓他經常來古董店裡吃飯、聊天、喝茶嗎?他明顯也買不起這些古董,除了兩人是很好的朋友,也沒有其他解釋了吧?醫生努力在蛛絲馬跡之中尋找著證據。
老闆低垂眼簾,並不與醫生對視:“你今天也親眼見到了,我這裡的古董並不是普通的器物。之前有次意外,你丟失了部分記憶。”
“這麼巧,這部分丟失的記憶就跟這家古董店……跟你有關?”醫生才不相信會有這麼巧的事情。他發散思維:是自己看到這家古董店最不能被外人所見的一面,所以像電影《黑衣人》一樣被清除了相關記憶?但看這老闆的態度,不像啊!
老闆沉默了半晌,嘆了口氣道:“我只能說,一切都是意外。”
老闆用“意外”兩個字解釋了這一切,醫生儘管並不是很相信,但也一時之間無從追問。
看著老闆一副想息事寧人,趕緊把他打發走的態度,醫生忽然覺得不爽起來。他用手指敲了敲已經空了的青花瓷茶杯,輕哼一聲道:“那我丟失的這段記憶,老闆你是不是要負責幫我找回來啊?”
老闆正打算從紅泥小爐上拿水壺的手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拎起水壺給醫生的茶杯裡添熱水,淡淡道:“記憶這東西很難說,也許下一秒就想起來了,也許這輩子……都想不起來。”
“沒錯!”醫生打了個響指,“記憶是被儲存在神經元的細胞集合之中,就算是細胞集合內的一部分細胞死亡,或者神經連線斷裂,記憶也不會被消除,又不是做手術切除了神經元,所以我的記憶不可能是被消除的,應該是被掩蓋了。
“現在我丟失的記憶微弱地存在於我大腦之中的某個角落。這樣的非陳述性記憶,很可能透過接受與之前記憶中的事物相關的刺激就能重新啟用。就像我方才走進啞舍的時候,腦海裡就會閃過一兩個畫面。
“既然我失憶是老闆你的責任,那麼你肯定會配合我找回記憶吧?所以,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請多多指教嘍!”
老闆看著醫生燦爛的笑臉,一時間不知說什麼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