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天光墟】
“湯小爺來啦!”
本來安靜的天光墟里,不知道誰高聲喊了一嗓子,大部分人立刻都朝聲音響起的地方奔去,攤主們都放下手中正在忙的事情,連街道兩旁的鋪子裡的人也都聞聲跑了出來,可見聲勢浩大。
郭奉孝搖著摺扇,看著忽然熱鬧起來的天光墟,唏噓不已:“這娃子,也不怕樹大招風,小心哪次被人暗害了都不知道。”
站在他旁邊的嶽甫擦拭著佩刀,不甚在意地說道:“施夫人喜歡他,墟主罩著他,眾人都護著他,放心。”
“在下才沒擔心他呢。”郭奉孝言不由衷地嗤笑道。他精於謀略,自然知道湯遠這小子為什麼這樣有恃無恐。
這湯遠拿著施夫人送的信物,還有墟主為他測算的天光墟開放的時間,一次次堂而皇之地出入天光墟,用各種各樣的糖果、巧克力和稀奇古怪的現代製品換些古董出去。明擺著就是由墟主罩著的。
湯遠又是小孩子,成年人對他有天然的包容,再加上他每次帶來的東西又好吃又好玩,天光墟里的大部分人都非常期待他的到來。且不說這些人心裡都是怎麼想的,若真有人敢對湯遠下手,肯定所有人都第一時間操起傢伙。
不過,郭奉孝就是看不慣湯遠這小子佔了便宜又賣乖的樣子。原以為是個“傻白甜”的小孩兒,結果卻是個芝麻餡的湯圓。那施夫人被他哄得差點兒就要抱著他認乾兒子了。更可氣的是,這小子擁有這等條件、這等靠山、這等運氣,居然只是做些倒買倒賣的小生意,真是氣死他了!若是換了他……換了他……
嶽甫瞥了眼搖扇子的速度變得飛快的好友,知道這位公子哥說不定又在心裡轉著什麼彎彎道道。他懶得猜,更何況猜也猜不到,索性繼續心平氣和地擦拭著手中的佩刀。
不遠處的包圍圈之中,湯遠意氣風發地把鼓鼓囊囊的小揹包從肩上摘下來,熟練地開始兜售起來:“這次有比上次的鉛筆更神奇的圓珠筆哦!不用削,也有各種顏色,就是不能用橡皮擦掉寫過的筆跡。還有望遠鏡,用這個能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不信?試試看嘍!反正我也不怕大叔你搶走,儘管拿去試!哦,還有這種絨毛玩具。嘖,不要小看這個玩具,這隻貓可以重複你說過的話,特別有意思,就是需要電池。哦,電池是它能量的來源,需要單獨購買。不附贈不附贈!”
他一邊說著一邊按下了開關,旁邊的貓咪玩具隨之開始搖頭晃腦地重複著他的話:“……不附贈不附贈!”
“哇!它開口說話了!是不是成精了啊?”“哇!它開口說話了!是不是成精了啊?”“居然真的在重複我說的話!”“居然真的在重複我說的話!”
眾人驚歎不已。
老實說,湯遠這小子每次帶來的都是些新奇的玩意,天光墟的眾人就算不打算以物易物,也喜歡圍觀看個新鮮熱鬧。況且,湯遠開價並不高,往往很平常的東西就可以換。
介紹完這回帶來的東西,湯遠開始與各位大叔大嬸、哥哥姐姐交換東西了。沒辦法,他實在是太貪吃了,醫生給的零花錢完全不夠他胡吃海喝,醫生又不允許他自己出門打工,他只能自己想法子賺外快。
湯遠第一次來天光墟的時候就認識了那個博物館的館長,之後又有了可以隨意進出天光墟的機會,便開始倒賣各種小玩意。
不過從天光墟里帶出去的東西都定格在了當時,而沒有時間流過的痕跡。例如那位書齋的主人為了跟他換一支鉛筆,給了他一枚玉扣。這枚玉扣按理說應是誕生於秦
末漢初,但這枚玉扣出了天光墟,也還是才琢成十幾年,而不是兩千多年。好在這玉扣玉質細膩、造型古樸優美,湯遠還是從館長那裡換了價值可觀的零花錢。
這對湯遠來說就足夠了,要是次次拿出去的都是古董,才會招人懷疑呢!再說他吃零食也吃不掉那麼多錢啊。
他也不怕超時代的東西被天光墟里的人帶到其他時代,因為天光墟會自動判斷,超出時代印記的物品只要被帶出天光墟,就會直接化為齏粉。
所以這小生意就順順利利地做了起來,湯遠帶來的東西很快就被看中的人一掃而光。大家見湯遠不再從揹包裡拿出東西來,也都知情識趣地離開了。
什麼?那揹包裡明顯還有東西?怎麼這麼笨啊!那明顯是湯小爺給墟主和施夫人帶的禮物!
湯遠喜滋滋地把換到的東西往揹包裡揣好,一抬頭,發現還有一個穿著紫衣服的青年蹲在他面前,眼巴巴地看著他的揹包。
湯遠並不意外,除了一開始進天光墟結交的郭奉孝和嶽甫兩人,這位紫衣青年算得上是他在天光墟里的第三個朋友了,他叫嬰。沒辦法,同為吃貨,有共同語言啊!
“湯湯,還有上次那個巧克力球嗎?我喜歡裡面有堅果的那種,有帶嗎有帶嗎?”紫衣青年雙手合十,期待地看著湯遠。
“我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湯湯!”湯遠別扭地糾正道。湯湯什麼的真像女孩子。“念起來跟糖糖很像,很好啊。”嬰偷偷地嚥了咽口水。也不怪他這麼失態,天
光墟里什麼東西都有,就是沒有食物,他被困在天光墟里這麼久了,雖然沒有飢餓的感覺,但精神上難以忍受啊!
湯遠感同身受,若是換他這樣,肯定早就瘋了。
“喏,這是今次的零食。這是夾心餅乾,叫白色戀人,特別好吃。這次你拿什麼來換啊?”
雖然同情,但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天光墟的規矩:以物易物,公平交易。
嬰也知道湯遠對他特別關照,基本上他每次拿什麼來,湯遠都給他換,不管值錢不值錢。看了眼面前那盒餅乾,嬰從懷裡摸出來一件東西遞給了湯遠。
東西入手感覺是一塊玉,湯遠的嘴角就已經彎了起來。玉件是最好變現的,嬰也不是白佔他便宜的傢伙,下次可以給他多帶點兒好吃的。
把餅乾交換了過去,湯遠低頭細看,發現這是一塊矩形的白色玉件,表面光滑,
特別像一枚沒有雕琢的印章。待他把這玉件翻過來,卻震驚地睜大了雙眼——玉件表面上,居然被人用硃砂寫了三個大字,陸子岡。
“這是什麼?”湯遠震驚。他當然知道陸子岡是誰,是那晚和他一起誤入天光墟的那位,並且現在他二師兄的啞舍正由這陸子岡看著。
問題是,為什麼天光墟里居然有個寫著他名字的玉件啊?!
嬰此時已經撕開包裝,把一塊白色戀人塞進嘴裡,甜美的味道讓他滿足地眯起了眼睛。這個什麼餅乾的名字真直白,吃了會讓人想起甜蜜的戀人嗎?
聽到湯遠的問題,他漫不經心地回答道:“這是六博棋的棋子啊。你沒玩過六博棋嗎?”
“六博棋?呃,聽說過,沒玩過。”湯遠撓了撓頭,他倒是聽師父說過一次,曾經也嚷著想玩,但被師父一打岔就給略過去了。
“這麼好玩的棋你都沒玩過啊?”嬰同情地看著他。
湯遠暗暗地咬了咬牙,決定下次帶象棋、國際象棋、跳棋、飛行棋、大富翁來給嬰玩!他深吸了口氣,拽回重點,問道:“六博棋的棋子上為什麼寫了人名,而且還是我認識的人?”
嬰把嘴裡的餅乾嚥了下去,意外地眨了眨眼睛道:“這我可就不知道了,這是我在天光墟交換來的東西,已經不知道過了幾手了。”
湯遠把手中的棋子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沒有看出什麼門道,怎麼看都是一枚普普通通的棋子:“就只有這一枚棋子嗎?其他的棋子你還有嗎?”
嬰舔了舔手指上殘留的餅乾渣,笑眯眯地說道:“當然有啊,以物易物,公平交易。”湯遠默然無語。他之前怎麼會覺得這小子可憐呢!
“還有十一枚棋子和棋盤、棋盒。記得交換的吃的不許有重複的哦!喏,不過這種餅乾可以再來一盒。”嬰咂巴著嘴,掰著手指頭算計著。他就怕這湯小爺對六博棋不感興趣,否則剩下十一枚棋子就不成套,要浪費了。還好,這湯小爺看起來還挺在意的,不枉他特意挑了這枚帶名字的棋子。
對於這種不擇手段的吃貨精神,湯遠也是很服氣。好在零食什麼的對他來說也很容易買到,便認命地嘆道:“好好好,都要都要。其他棋子上也都有名字嗎?”
“只有另外一枚有。”嬰想起那枚棋子上的名字,沉下了臉,不再多說別的,揮了揮手中的餅乾盒,轉身離去。
好外那枚六博棋上寫著的是誰的名字啊!湯遠恨恨地跺著腳,卻什麼都做不了。
他平日裡都是趁著醫生大叔值夜班偷溜出來跑到天光墟的,今天是出了青石碣那檔子事,他師兄追到了家裡,更和醫生大叔意外碰了面,也不知道醫生大叔哪根筋接錯了,非要去找他師兄理論,這一走一晚上都沒回來,而且看樣子短時間內也回不來。他睡不著覺,這才跑出來到天光墟販賣東西,根本不能和平常一般待很長時間。
湯遠只好把手中這枚六博棋的棋子貼身收好,拎起揹包朝一旁的郭奉孝和嶽甫走去:“兩位大哥,這是這回的書,你們看看滿意不?”
作為湯遠第一次來天光墟便結交的朋友,郭奉孝和嶽甫雖然最開始對他不懷好意,但最終結果還是不錯的。況且嶽甫因為自己動過歪念頭而感到各種愧疚,後來在天光墟幫了湯遠很多忙——最開始還是有很多人看他湯小爺年紀小,想要欺負他來著。
湯遠每次給他們帶的書都是按照他們的需求來的——郭奉孝喜歡看謀略方面的書,嶽甫則是偏好山川地理方面的著作。兩人一開始都抱怨簡體字和從左往右橫看的模式看著不習慣,不過看著看著也就不得不習慣了。郭奉孝博聞強識,看完書還能與天光墟里書齋的老闆用這些書再交換書看,倒是把彼此僵持的關係弄得稍微緩和了一些。
嶽甫是負責天光墟治安的軍士,郭奉孝有各種渠道,再加之他們在天光墟滯留的時間頗長,這兩人說不定是天光墟內訊息最靈通的存在。
所以他們與湯遠交換的,就是天光墟的情報。湯遠不在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誰最想要得到什麼東西、誰按捺不住想要離開天光墟了……諸如此類的訊息,說是情報,莫不如說是八卦。
湯遠聽得表情扭曲,因為天光墟里許多人都是歷史上的名人,對於這些人搞出來的八卦軼事,他也是過了好一陣才能淡定如常地接受的。
嶽甫拿了書,說了幾條八卦當交換,便迫不及待地找個清靜的地方看書去了。只剩下郭奉孝,陪湯遠走去施夫人所在的繡坊。
“對了,據說赫連那傢伙最近入手了一支筆,有還原能力,還可以改寫任何字畫。”郭奉孝用扇子敲了敲手掌心,一臉的豔羨,“小湯圓,你想想下次可以帶來什麼東西,把那支白澤筆換過來。”
“白澤筆?”湯遠的臉色凝重了少許,他從師父的口中聽說過這個古董,“赫連他是從什麼地方入手的這支白澤筆?”
“據說是從前不久來天光墟的新人手裡換的,是在你們來之前就換到的。”郭奉孝開啟扇子,徐徐地扇了起來,“怎麼,你知道白澤筆?”
“聽說過。”湯遠只說了三個字就沉默了下來。
天光墟看上去像是沒有時間流動,但事實上也是有時間的。因為這些來到天光墟里的人是有先後次序的。只能說天光墟的時間流速非常地慢,而且是獨立於真實時空的。
這天光墟里有各個朝代的人,可湯遠來來回回這麼多次,卻從來沒在天光墟里碰到比他現在所處的時間更“未來”的人。
這代表著什麼?難道說天光墟也有泯滅的一天?而且所剩的時間不多了?他不敢去深想。
白澤筆之前一直都是在趙高手中,後來是不是還在他手裡,湯遠不清楚。再加上剛收到的那枚寫有陸子岡名字的六博棋棋子,湯遠覺得這其中應該埋藏著什麼線索。
“好啦,想要知道什麼,在下幫你去打聽。小小年紀,不適合把眉頭皺得那麼緊。”郭奉孝合攏扇子,用頂端點了點湯遠的眉間,笑眯眯地說道。
“那就拜託大哥哥了!我下次多給你帶幾本書!”湯遠精神一振,把自己剛才產生的懷疑挑著能說的說了出來。
郭奉孝一邊聽著,一邊微微眯了眯雙目。
【貳:西湖湖心亭】
寒風狠狠地刮過西湖,湖面泛起道道波瀾,湖水翻湧著朝岸邊拍打而去。樹上枯黃的樹葉被吹落枝頭,在空中畫了幾個圓圈,紛紛揚揚地落在湖面上,隨著漣漪緩緩飄蕩著。
忽然,湖面上的那些落葉沿著逆時針的方向旋轉起來,眨眼間就形成了一個偌大的旋渦,水面翻滾不已。一個修長的身影從旋渦中排水而出,衣服上連半點兒水珠都沒有。他的手中,正拿著一個掌心大小的小亭子。
如果醫生注意到了這一幕,肯定會認出來這從湖底而來的年輕男子,正是他找了一整晚的啞舍老闆。而這老闆手中所拿的,是當初他從啞舍拿走的振鷺亭模型。
老闆今天來這裡,是想去西雍村拿個東西。
趙高要下一場以生命為賭注的棋局,他為了師父,不得不應戰。除他以外的四個執棋人還不知道上哪兒去找,但他倒是可以先把充當棋子的五個古董湊齊。
要想能與趙高蒐集的邪氣古董匹敵,他肯定不可能從啞舍之中選古董,啞舍裡的古董大多都是身懷執念之物,玻璃心十足,一點兒挫折都受不了,更別提與他物爭鬥了。
只能從守藏庫中挑選——師父所在的門派喜好收羅天地間遺留的上古神器,而在炎帝、黃帝、堯、舜、禹的傳奇年代過後,天地靈氣消弭,遺留世間的神器會對凡人產生巨大影響,因此先人便在中原各處建立了數個寶庫,把這些神器逐一封印在其中。當然,神器也只是佔了一小部分,更多的是依附了魂魄或者自己滋生了靈智的器物。
而師父留給他的那枚玉璇璣,就是開啟這些寶庫的鑰匙。只是自從玉璇璣不小心被扶蘇滴血認主,他便只能帶著扶蘇前去。在扶蘇過世之後,他若是必須要前去某個守藏庫,也只能帶著當時的扶蘇轉世同去。
扶蘇之前被趙高提起,恐怕現今也已經落入趙高手中,不然後者不會這麼有恃無恐,不怕他不就範。
那麼,他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醫生……
只是醫生失去了與他有關的記憶,正好他也想讓醫生離這團泥沼遠一些,順理成章地拉開兩人的距離,畢竟醫生並沒有責任和義務來摻和這一切。
所以他也沒想過要恢復醫生的記憶。
這是他一個人的事情,他可以獨自承擔。
西雍也是守藏庫之一,除了商族人在其中遺留的異寶,許多沉入水底的奇珍也都在此。同時,還有一些溺水而死之人存在其中。很多很多年前,有兩個從西雍出走之人回到現世,引起巨大的是非,最後竟導致無數人慘死,他這才決定把作為西雍入口的振鷺亭收回,徹底封印西雍。
直到醫生第一次進啞舍,只看了一眼就拿起了那個振鷺亭模型,並且陰差陽錯地掉入了西雍,他才又重新開啟了這個守藏庫。當年他找回了醫生,因一念之差並沒有把振鷺亭收回,現下可以用玉璇璣隨意進出,想來也許是冥冥之中有所註定的。
老闆今天來到這裡重回西雍,是為了尋找適合在棋局中使用的古董。他最終選定了幾樣,隨身帶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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