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和範澤都沒有得罪過什麼人。
而且,為什麼選在博物館這個犯罪地點?等他們看完監控回家的路上,豈不是更容易實施犯罪?
畢竟博物館的監控和保安算是比一般居所嚴密許多。
又或者,對方是不得不在這個時間來處理他們。
是有關於那個破碎的手機卡的嗎?因為當年杜子淳追查的案子?也許是鑑證組的人走漏了訊息……
至於是否因為那個被盜的點翠簪而被害,林溪覺得應該不會那麼誇張。若是如此的話,那之前來調查的警員們豈不是早就應該死掉好幾個了?況且他們還什麼都沒查出來呢!
不過,真的是什麼都沒有發現嗎?
林溪隱約覺得最後她好像是看到了什麼,但卻想不起來了。
身旁的幽靈又湊近了一些,像是想要對林溪說什麼,但卻並沒有發出聲音。
林溪也不管對方能不能聽到她說的話,指著地上的血泊和血跡分析道:“範澤,這應該是你的血吧?不過血泊的面積略大,也許會蓋過之前的血跡。但看出血量,應該是你還活著的時候。可是並沒有拖拽痕跡和血足跡,難道罪犯還清理了現場?”
林溪一緊張,就習慣說很多很多的話。但現在能聽到她說話的,疑似只有一個站著不動的幽靈。林溪自己推斷,又自己推翻,來回糾結了許久,久到來取證調查的第四科警員都撤退了。
辦公室內幾乎所有證物都被拿走了,連電腦、椅子都被搬走了。林溪站在空蕩蕩的辦公室,感到一陣空虛恐懼。
死後,應該要做什麼?
或者說她還能做什麼?
正在迷茫間,她忽然看到辦公室的門被人開啟了。
是那個博物館的館長。
他拄著柺杖,在門口看了半晌,舉起手中老式的膠捲相機,對著空空如也得辦公室,按下了快門。
林溪怔然,被閃光燈晃得雙眼一白,片刻之後才恢復過來。
奇怪,怎麼已經成了鬼,還會被閃光燈晃瞎眼啊?
不過,更奇怪的,是這個館長。
誰會無緣無故去照兇案現場啊?
5.
館長並沒有進門,低頭好像確認了一下手中的膠捲相機所剩的膠片數量,便拄著柺杖離開了。
林溪猶豫了一下,強烈的好奇心戰勝了一切,立刻抬腿跟上。
在走出辦公室的那一刻,她慶幸自己還能隨意走動,而不是像小說中寫的那些地縛靈一樣,不能離開特定地點。
在她身後,那個穿著警服的幽靈也跟了上來,而且像是察覺了她的意圖,快走了幾步,一直走在她身前左邊半米處。
這是保護著她心臟這一側的行進佇列。
林溪怔鬆了一刻,隨即苦笑。
杜子淳還在的時候,就喜歡這樣護著她走路,不管是在執行公務,還是陪著她逛街。在杜子淳不在了之後,範澤也經常會模仿杜子淳對她的照顧,只是無論怎麼做,她心裡都是酸楚不已。
就算能做到一模一樣,又能怎樣?完全是不同的兩個人啊!
林溪心中五味雜陳,她後來也和範澤保持了距離,就是怕對方會誤會,只是沒想到現在他們兩人會落到如此境地。
失魂落魄地跟著館長一路往前走,等林溪回過神來之後,就發現館長進了辦公室之後,開啟了牆上的一個櫃門,裡面居然還有一個房間!
果然有問題!林溪精神一振,腦海中閃過各種有關於監守自盜的猜測,卻在跟進去之後發現這裡只是一個洗膠捲的暗房。
膠片相機是使用溴化銀等感光材料所製成的膠捲拍攝景物,拍攝後的膠捲要經過沖洗才能在相紙上成像。
這種膠片相機發明於兩百多年前,但在新世紀裡,生命卻走向了盡頭。
數碼相機取代了古老的膠片相機,而柯達公司也在2009年就停止生產膠捲了,沖洗膠片的沖印店也同樣成為歷史。
現在這種暗房只存在於電影電視劇中,或者就是骨灰級膠片攝影愛好者的家裡了。
沒想到,這博物館館長居然也是其中一員,只是現在連在保質期內的膠捲恐怕都很難買到了吧?這館長倒是有興致。
林溪看著暗房之中各種各樣的裝置,還有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她瞭解得不多,但也知道這是一些現在很難買到的三色顯影液、定影液等等沖洗照片所用到的藥液。
當門關上之後。暗房裡便變得完全黑暗。館長開啟了紅色的安全燈,戴上了手套。他顯然是沖洗照片的老手了,在微弱的燈光下,動作極為熟練。林溪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無趣了,因為不管怎麼看,館長都是在規規矩矩地洗照片,就是沖洗的藥水看起來用得雜了一些,只消看看上面各種各樣的標籤,也猜得出是什麼有來歷的特殊藥水。
這個館長明顯就是資深的膠片相機發燒友,之前在辦公室前面拍照,說不定就是膠捲剩了最後半張,捨不得浪費才照的。
林溪小時候家裡也用過這種膠片相機,雖然寫著額定是36張照片,但卷得省一點,最後還是可以多照一張或者半張的。
線索又是錯的。
但林溪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裡去,只能站在暗房之中發呆,無意識地聽著悉悉索索、叮叮噹噹或者液體傾倒的聲音……咦?為什麼暗房之中的呼吸聲,是三個人的?
林溪的五感非常的敏銳,這也是她當時考警校的優勢。
她相信她沒有聽錯,而暗房狹小得一眼就能看到盡頭,她和那個幽靈為了不和館長撞上,只能擠在一起,身體相貼。
她發現這一點的時候,也極為不自在,卻又無可奈何。
這暗房中沒有其他人,那麼這呼吸聲就是他們兩人發出來的?
可是死都死了,為什麼還會呼吸呢?
林溪想不通,也無人可問。
時間緩慢地度過,館長在沖洗完照片之後,便把照片一張張用小夾子夾在繩子上,等自然晾乾。做完這一切之後,館長便摘下手套,拿起放在一邊的柺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不知道為什麼,林溪並沒有跟出去,而是站在暗房之中一步未動。
彷彿心底裡有個聲音在告訴她,不要出去。
林溪仰起頭,看著暗房之中掛起的一張張照片,隨著時間的流逝,相紙上的顯影也越來越清晰。這些照片上,大多都是館長所照的古董,在暗房特殊的紅色安全燈的映照下。古老的膠片呈現出一種數碼相機無法比擬的質感,膠片上所拍攝的古董也都有種滄桑的歷史氣息。
還有幾張是風景照,應該是館長隨手拍攝的,都特別有意境。
林溪閒極無聊。一張一張地看過去,最終停在了最後一張照片的下面。
這張照片有小半張都曝光了,應該是膠捲到了盡頭。但依舊可以看得出那是空蕩蕩的辦公室。
只是讓林溪震驚的,是在這張照片之上,有兩個人影。
照片中間的她兩眼空茫地站在血泊之上,而在她的身旁,一個許久未見的俊帥容顏,正面帶憂愁地看著她。
這怎麼可能?子淳他不是失蹤了嗎?怎麼會在相片裡?!怎麼會在她身邊?!
鼻子一陣酸楚,雙眼瞬間模糊,林溪下意識地想要去把這張照片拿下來,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在手指碰到照片的那一刻,她居然遲一步才反應過來,自己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還能碰到這張照片?
而在她身後,一雙手臂終於抑制不住地把她緊緊地摟在懷中。
“小溪,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林溪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6.
林溪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莫名其妙地死了的時候,她並沒有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反而在看到杜子淳的時候,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因為這樣的夢,她已經做過無數回了。
每次醒來,都是一場更加錐心的痛。
她甚至不敢回頭去看,生怕這又是一場自欺欺人的夢境。
但是奇異的,身後懷抱中傳來的溫暖,撫平了她心中的不安。
林溪也來不及分析為何自己的五感重新恢復,她沉默了一會兒,試探地問道:“……子淳?”
“嗯,是我。”杜子淳特有的磁性聲音,低低地在她耳畔響起。
“這一年多來,你一直在我身邊?”
“嗯,是我。”
“是你一直在幫我破案?保護著我?”
“嗯,是我。”
林溪閉了閉眼睛,覺得自己真心就是個傻瓜。杜子淳在她身邊流連徘徊了這麼久,她居然一點端倪都沒有看出來!
兩人平復了一下心情,杜子淳開始敘述了他的經歷。
原來在一車多前,他追查案件的時候,被人暗算陷入了昏迷,醒過來就是這樣的幽靈狀態了。
他一開始也像林溪之前一樣,認為自己死了,只剩下了靈魂。他一直都沒有找到自己的遺體,也知道自己被定義為失蹤人口。
他原以為自己沒過多久就會消散在空氣之中,但過了幾個月仍保持這樣的狀態。
他經常去探望父母和林溪,白天陪林溪辦案,晚上回家中陪父母。這樣的習慣居然保持了下來,而且無人發覺異常。
他發現他只要集中精神,有強烈的意願,就能碰觸一些重量輕的小東西,再加上相當於隱形的視角,辦起案來更是如魚得水,便一直悄悄地幫林溪破案。
他想要守護她,即使他已經死了。
林溪哭得不能自已。
杜子淳伸手把她的淚珠拭乾,知道依著她的性子,普通安慰是不起作用的,便只說了一句話就讓她停止了哭泣。
“我知道害了我們的兇手是誰了。”
林溪立刻振奮了起來,杜子淳暗中守在她身邊,肯定是看到了誰動的手。林溪思索了片刻,昏迷前的記憶也回了籠,嘆了口氣道:“應該是範澤吧。”
杜子淳點了點頭:“雖然並不清楚他的動機,但我們的情況好像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糟糕。”
林溪一怔。
7.
館長被問話問了一下午,心情不爽地回到辦公室。
他怎麼知道那個女警員失蹤到哪裡去了啊,又怎麼知道那個男警員是如何受傷的,怎麼一個個都把他當嫌疑犯一樣審問?
可是,博物館接二連三地出現事故,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嘖,才剛請陸子岡那小子來看過風水,年輕人果然不靠譜。要不要再去啞舍碰碰運氣?也許今天老闆就在?
不過,這種風口浪尖上,他下了班就往啞舍跑,肯定會被警局的人盯梢啊!豈不是給老闆找麻煩?
館長正猶豫糾結著,就發現自己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張照片。
奇怪,他今天洗的照片都好好地掛在暗房裡,沒記得自己拿出來過一張啊?
拿起那張照片,館長推了推老花鏡定睛一看,臉色立變。
這照片!他記得拍的時候分明是間空的辦公室!地上的血泊還在呢!
這下館長也知道不對勁了,許多影視作品裡都有演過,膠片相機會拍到鬼魂。而且這張照片從暗房裡跑了出來,總不會是自己長了腳吧?
身上的雞皮疙瘩全體起立,館長也顧不得會不會連累啞舍被警察盤問,立刻驅車去了商業街。
風風火火地拄著柺杖走進門,館長驚喜地發現今天老闆居然在,連忙把照片一放,把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
老闆瞥了眼那張曝光過度的照片,稍微提起了一些興趣,挑眉道:“這兩人,應是被海蜃貝噴過蜃氣。”
“啊?蜃氣?海市蜃樓的那個蜃嗎?”館長疑惑地問道。
“是的。小曰蛤,大曰蜃。皆介物,蚌類也。蜃貝,其實就是大一點的蚌。據說吐出的蜃氣會產生幻象,形成海面上的海市蜃樓。”老闆把手中的書合上,平靜地解釋道。
“這是傳說中的吧?海市蜃樓不是光折射的自然現象嗎?”館長將信將疑。
“但古書上對於蜃的釋義其實是有兩種。”老闆瞥了館長一眼,才不跟他講科學,如果科學能講明白,他幹嗎還求到這裡,“一種是蜃貝,而另一種則是蜃龍。奇異的是,這兩種生物的能力都是一樣的,吐出的蜃氣都會產生幻象。”
“你的意思是說,這兩種生物,其實就是一種?”館長這回倒是一點就通。
“沒錯。蜃貝向來不滿其身渺小,嫉妒海中神龍,便幻以龍之形,自稱蜃龍。是以海蜃貝一詞,隱含了嫉妒和取而代之之心。”老闆指了指那張照片,“這海蜃貝若是被人得了去,那這嫉妒的情緒會被無限擴大,直至讓人無法忍耐。這兩人,恐怕就是受害者。”
“那還有沒有的救?”館長殷切地追問道。這案件發生在他任職的博物館,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這兩人其實也並沒有死。海蜃貝雖是邪物,但也不至於害人性命。只不過是吸入了蜃氣之後,整個人遁入了幻象,與實際的世界產生了差別。”
“啊,有聽沒有懂。”館長一臉迷惑。
一旁的陸子岡倒是聽懂了,插嘴道:“其實就是位面錯位了。就像是海平面上出現的海市蜃樓,可能會出現幾千米以外的景色,也可能會出現多少年前的景色。這兩人所在的時空,和我們所在的時空不一樣,別人才看不到他們。而膠片相機上特殊的顯像材料,才能捕捉到他們的身影。”
“咦?這豈不就是隱形了?”館長忽然醍醐灌頂,“那支點翠簪也是突然沒有的,是不是也是有人利用海蜃貝做出的案件?”
老闆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隨意地開口問道:“你們兩人是不是跟著館長一起過來了?如果在的話。就示意一下。”
放置在櫃檯上的照片無風自動,自己轉了個圈。
目睹了一切的館長毛骨悚然,懷疑地往四周看看,悄悄地退後了兩步,和櫃檯拉開了距離。
老闆朝陸子岡抬了抬下頜,陸子岡會意,去內間翻找東西去了。
“破解海蜃貝的辦法也挺簡單的,再被噴一次蜃氣就可以解除。正好店裡還有一隻海蜃貝。”老闆抬眼,對著空氣中的某處淡淡道,“放心,不用付出什麼回報,只是以後本店遇到什麼事的時候,稍微照拂一下即可。”
老闆說得漫不經心,顯然也只是客套話。館長翹了翹鬍子,本來還想吐槽兩句,但沒膽子,還是憋了回去。
不多時,陸子岡便重新走了出來,手中拿著一個錦盒,盒內靜靜地躺著一個巴掌大的海蜃貝,貝殼七彩繽紛。十分好看,卻又有種莫名的詭異之感。
林溪一直握著杜子淳的手,雖然那個穿著繡著赤龍衣服的年輕男子說得輕鬆,但誰知道又會如何呢?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片刻之後,她等來的卻是杜子淳對另一個人說話的聲音。
“兄弟,手機借我一下唄?”
林溪睜開雙眼,正好看到杜子淳單手拿過那個年輕店員的手機撥號,還在等接通的空閒時間,側過頭朝她痞痞地笑了一下。
林溪立刻紅了眼眶,她這次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杜子淳,而並不是一團模糊的幽靈體。
杜子淳一邊和電話裡的同事解釋他的身份,一邊愛憐地摸了摸林溪的臉頰。天知道這一年來,他早就這樣做過無數次了,只是林溪一直毫無所覺。
林溪的心情激盪,完全沒有聽到杜子淳在說什麼。她貪婪地看著杜子淳的臉,也學著他伸出手去確認對方的存在。
館長翻了個白眼,對秀恩愛的年輕人徹底沒言語了。
杜子淳卻忽然臉色一變,匆匆確認兩句之後就掛了電話,把手機還給了陸子岡。
“出了什麼事?”林溪連忙問道。
杜子淳本不想在這裡說,但他又切身體會到了這家古董店的神奇之處,便恭敬地對老闆請教道:“先生,暗害我們的那個兇手,本來為了洗清嫌疑,自己刺傷了自己,但被鑑定血跡的法醫查出問題。之後他卻在被收監的過程中,失蹤了。”
林溪倒抽一口涼氣,她此時倒是能推斷出來範澤的心理。
他之前估計對海蜃貝的用途也是懵懵懂懂,頂多只是敢對非生物使用,或者是對想要除掉的目標使用,不敢對自己用蜃氣。如今暴露了,八成是顧不得那麼多了。
這其實也就相當於隱形了,這可怎麼抓到對方?
老闆卻不以為意,輕笑道:“這也沒什麼,不管如何幻想,海蜃貝本身也只是一直貝殼,變不成一條真正的龍。”
杜子淳把這句話琢磨了幾遍,眉宇間的擔憂漸漸地變成了堅毅。
沒錯,最艱難的時候他都熬了過來,以後又有何懼?
杜子淳攥了攥林溪的手,他得到了人生中最珍貴的寶物,永遠不會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