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官道上的景緻肉眼可見地蕭條下來。
京畿之地的繁華與富庶,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在了身後。路邊的田地裡,莊稼稀稀拉拉,透著一股病態的蠟黃。往來的商隊幾乎絕跡,取而代之的,是三三兩兩、面帶菜色的行人,行色匆匆,眼神裡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惶然。
空氣中那股安逸富足的味道,漸漸被一種混雜著塵土和腐敗植物的氣息所取代。
朱允炆一行人,早已換上了最不起眼的行頭。他自己穿著一身半舊的棉布短打,風塵僕僕,看起來就像個跟著商隊走南闖北的年輕管事。連日來的策馬疾馳,讓他原本白皙的面板也染上了一層風霜,少了幾分宮廷的矜貴,多了幾分江湖的粗糲。
-他勒住馬,從水囊裡喝了一口早已不冰涼的水,潤了潤乾裂的嘴唇。
“殿下,過了前面的白馬驛,就正式入河南地界了。”蔣瓛不知何時已驅馬與他並行,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耳中。
他還是那副樣子,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彷彿眼前這片蕭索的景象與尋常郊野並無不同。但他的眼神,卻像最敏銳的獵犬,一刻不停地掃視著周遭的一切。
朱允炆“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越是靠近河南,那份來自文華殿卷宗上的冰冷文字,就越是變得鮮活而刺目。他彷彿已經能聞到,這片土地上,瀰漫著一股絕望和血腥的味道。
就在這時,前方官道的拐角處,出現了一群人。
不是三三兩兩,而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蠕動的人流。他們衣衫襤褸,許多人赤著腳,拄著樹枝做柺杖,麻木地、緩慢地向著京師的方向挪動。隊伍裡死氣沉沉,沒有哭喊,沒有交談,只有沉重的腳步聲和偶爾響起的、被刻意壓抑的咳嗽聲。
流民。
朱允炆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
他見過的流民,是在史書上,在奏摺裡,在畫師筆下。那是概念,是數字。而眼前的,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已經幾乎被磨滅掉所有生氣的人。
他翻身下馬,將馬韁遞給身後的錦衣衛,獨自一人朝著人流走了過去。
蔣瓛的眉毛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沒有阻止,只是朝身後打了個手勢。幾個扮作夥計的錦衣衛立刻心領神會,不遠不近地散開,將朱允炆護在了中間,眼神卻裝作不經意地看向別處。
朱允炆走到路邊,從懷裡掏出最後剩下的一個肉包子。那是馬書瑤塞給他的,他一直沒捨得吃,用油紙小心地包著。此刻,包子早已冷硬,但對這群人來說,不啻于山珍海味。
他看到一個抱著孩子、眼神空洞的婦人,便走了過去。
“大嫂。”他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
那婦人像是沒聽見,依舊麻木地往前走。她懷裡的孩子約莫三四歲,瘦得脫了形,小臉蠟黃,一雙大眼睛裡,滿是與年齡不符的死寂。
朱允炆快走兩步,將包子遞到她面前:“給孩子吃吧。”
婦人這才有了反應。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包子上,那雙空洞的眼睛裡,瞬間爆發出一種狼一般的綠光,一把就將包子搶了過去,緊緊地護在懷裡,警惕地看著朱允炆,彷彿他隨時會搶回去。
“別怕,我沒有惡意。”朱允炆放緩了聲音,“老鄉,你們這是從哪兒來?要去哪兒?”
也許是那個包子的作用,婦人的警惕鬆懈了幾分。她撕下一小塊乾硬的包子皮,小心翼翼地塞進孩子的嘴裡,看著孩子費力地咀嚼吞嚥,她那張沒有血色的臉上,才終於有了一絲活人的表情。
“從……祥符縣……逃出來的……”她的聲音沙啞得像破鑼,“活不成了,去京城,討條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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