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記

第71章 月夜松林(上)

時近黃昏,黛色群山綿綿迤儷,漫天晚霞絢爛似火。夕陽彷彿就掛在路邊樹梢之上,炎熱的夏風吹來,枝葉搖舞,揉碎了一樹的陽光。

一行五騎風馳電掣般地在黃土曲徑上疾行,蹄聲如織,塵土漫舞。低叱聲與偶爾揮響的長鞭,劃破細密的蟬聲,就連啾啾鳥聲也宛如被瞬間擊落。

為首的兩個十尺來高的彪形大漢,一面御獸狂奔,一面警惕地四下掃望。左面一個大漢從懷中取出一張羊皮地圖,端詳片刻,扭頭對其後的一個男子道:“侯爺,過了前面的山脈,再行百餘里,便是空桑山了。”

那男子修長魁梧,俊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意,青裳布衣,卻掩不住華貴之氣,轉頭朝身旁的一個嬌怯動人的少女笑道:“既然快到了,咱們今夜便在這山腳下過夜,不必趕路了。真珠姑娘想必也已經累了。”

那兩個大漢齊聲稱是,稍稍拉緊韁繩,放慢節奏。

最後一騎乃是一匹龍馬,韁繩被系在那男子龍獸的尾後。那龍馬被拖拉著跑了一日,早已累得口吐白沫,四蹄踉蹌。

馬上一個瘦骨嶙峋的黃面漢子雙手被縛,東倒西歪,彷彿隨時要摔將下來,滿臉驚惶,苦著臉道:“侯爺,我堂堂御風之狼,卻被你牛羊似的牽拉了一日,傳到大荒,我還有什麼臉面?”

這五人正是六侯爺、真珠、哥瀾椎、班照與御風之狼。

六侯爺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倒好面子。你小子太過狡猾,昨日信你一回,險些讓你溜之大吉,今日決計不能再信你啦。”

御風之狼愁眉苦臉道:“侯爺大人大量,就信小人這一回。小人的骨架都快被顛散啦。”

真珠撲哧一笑,低聲道:“侯爺,你就將他鬆開罷。”

六侯爺見她笑靨嬌羞,猶如雨後春花,風中芙蕖,登時神魂顛倒,嘆息道:“真珠姑娘的話,那是萬萬不敢不從的。”伸手輕輕一振,將御風之狼手上的海蠶絲索連帶龍馬韁繩,一道鬆解開來。

御風之狼大喜,連聲道:“多謝真珠姑娘。”

六侯爺道:“小狼兒,我知道你逃跑起來快得緊,不過你別忘了肚子裡的海蠍蠱。跑得太遠,侯爺就救不了你啦。”

御風之狼連聲應是,心中卻破口大罵,想起那海蠍蠱發作起來的苦痛,打了一個寒噤,喃喃自語道:“倒黴倒黴,一失足成千古恨。偏偏又遇上這群混世魔頭。”

五人駕御馬獸,緩緩而行。前方突然煙塵卷舞,叱呵之聲大作,悶雷似的蹄聲浪潮般捲來。

五人面色微微一變,班照罵道:“龜他孫子,今日已是第三批啦。”六侯爺道:“眼下要事在身,又在別人的地頭上,咱們還是暫且避開。莫像早上那般莫名其妙起了衝突,沾惹不必要的麻煩。”

哥瀾椎與班照雖不情願,但也只有點頭領命。五人策馬馳入路邊樹林,將馬獸封口,屏息凝神。

過了片刻,蹄聲轟鳴,透過枝椏樹葉,瞧見數百騎黃衣大漢駕御著諸多怪獸呼嘯而過。林中樹木亂擺,枝葉傾舞,彷彿驀地刮過一陣旋風。

眼見他們去得遠了,五人方才吐了一口氣,策馬而出。御風之狼喃喃道:“奇怪,奇怪。”哥瀾椎道:“奇怪什麼?”

御風之狼道:“你沒瞧見他們右臂上都繫了一條橙色絲帶麼?”哥瀾椎瞪眼道:“那又怎地?”

御風之狼喃喃道:“真是蠻夷海猴,連大荒禮節也全然不知。”哥瀾椎耳尖,喝道:“你說什麼?”揚鞭就要當頭劈下。

御風之狼忙道:“臂上繫了絲帶,那便是表示本族之內有貴人夭亡。”

眾人聞言微驚,御風之狼又道:“今日系得是橙色絲帶,則表示這夭亡的貴人至少當是長老級以上的人物。”瞧了六侯爺等人驚愕的臉色,又加了一句道:“說不定便是帝、女、神中的一位也未可知。”

六侯爺沉吟道:“果然有些古怪。倘若土族未發生什麼大事,何以連日來我們一路撞見浩蕩大軍?今日一天之內,便撞見三撥。而且這每撥人馬,都是去往同一個方向。”

班照道:“侯爺說的是。這些日子大荒動亂頻頻,只怕這土族之內也安寧不了。”哥瀾椎嘿然道:“那豈不是正好?混水摸魚,趁著亂七八糟的局面,咱們取那七彩土也方便許多。”

六侯爺哈哈一笑,見御風之狼滿臉不以為然,嘴唇翕動,猜他又在暗罵海猴蠻夷。正要說話,卻見真珠仰頭痴痴地望著絢麗晚霞,俏臉上是淡淡的憂慮神色,當下低聲道:“真珠姑娘,你在想什麼?”

真珠猛然驚醒,雙頰微微一紅,搖頭不語,心道:“拓拔城主孤身一人,不知一路上有沒有遇見這些怪人?也不知此時此刻,他見著雨師妾姐姐了嗎?”

那日眾人在太湖之畔計議良久,決定兵分兩路。

烈炎與祝融分道趕回赤炎城,一則靜觀棋變,倘若情勢危急可以挺身援助,制止火木兩族戰端;二則可以保護纖纖,雖然眼下火族眾人不至急於要纖纖性命,但若有烈炎在側,終究更為安全。

拓拔野眾人與八郡主烈煙石一道前往朝歌山採集七彩土,粘合碎裂的琉璃聖火盃。

烈炎回返火族之後聲稱八郡主為拓拔野所擄,挾為人質,亦可以使得火族眾人投鼠忌器,不敢傷害纖纖。

拓拔野等人與烈炎師徒道別後,在太湖邊拜別潛藏水底的雷神,黯然上路。但一路上,拓拔野查閱神農所賜的《大荒經》,發現土族疆域之內,竟然有兩座朝歌山。

兩山之間相距數千裡,不知那座才是出產七彩土的聖地。想來這也是土族為護衛七彩聖土而故布的疑陣。卜運算元與御風之狼雖然都是土族出身,但那七彩土本是土族聖物,以二人在族中身份,亦不可得知究竟所在何處。

眾人計議之後,不得不再次兵分兩路。

蚩尤、烈煙石、成猴子、卜運算元、柳浪、辛九姑六人一行,前往南側的朝歌山,拓拔野與六侯爺一行則前往北側的朝歌山。雙方約定三十日後在火族鳳尾城相聚。

拓拔野記掛與雨師妾的七日之約,孤身趕往當日的破廟,與六侯爺相約三日後在空桑山下聚首。

明日便是約定空桑之日了。

殘陽如血,群山似海。黛藍色的天空中蝙蝠穿梭,偶有晚歸鳥群如烏雲掠過。

拓拔野坐在那破落的土地廟前的石階上,手指玩轉著珊瑚笛,心中卻如被那密雨般的蟬聲擊打的殘荷,呆呆地望著層層降臨的暮色,腦中一如這初夏的黃昏般空茫燥熱。

他已在此處苦等了三天了。按照約定,雨師妾昨日便應當到此與他會面。但他一夜一日眼睫不交,等到此時此刻,依舊沒有見著她的影子。

三日來,心情由起初的興奮歡喜攀轉至緊張期待,再陡然下跌到此時的沮喪擔憂。幾年來也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雨,但從未有如此次,在短短三日之內心境這般大起大落。

鎮定如他,也不由胡思亂想。雨師妾既已相約,必定會在此等候。約期已過一日一夜,難道她竟已經遭了什麼意外嗎?想到此處,心中如被霍然抽空,森冷疼痛,忍不住跳了起來。

白龍鹿站在他旁邊,低聲嘶鳴,不斷地以鼻子去蹭他的臉頰。見他突然躍起,嚇了一跳,怪叫了一聲。

拓拔野呆呆地站著,心中不祥的預感與寒冷的憂懼越來越盛。此次雨師妾原是與冰夷一道,為木神句芒護送準新娘而來。但卻為了他,拋卻一切,甚至不惜與冰夷、句芒為敵。倘若被玄水真神燭老妖知道,定然不能相饒。越想越是凜然,胸中彷彿被巨石堵住。

又突然想道:“雨師姐姐是那水妖天吳的親妹子,那燭老妖又對她甚為倚重。當年對我那般親熱袒護,最後不也安然無事?想來此次也應當不會有大礙。”心中稍定,呼了一口氣。

轉念又想:“是了,那燭老妖從前定是貪戀她的美色,才對她這般寵溺。這次雨師姐姐為我公然叛族,老妖只怕會惱羞成怒……”寒意大盛,方甫平定的心海登時又波濤洶湧。

左思右想,不自覺地一掌猛拍在身邊巨石上,“轟”地一聲,那巨石立時裂開,斷成幾塊。

白龍鹿見他怔怔地站在暮色中,忽而蹙眉,忽而微笑,神色變幻不定,剛剛放鬆神情,卻又陡然咬牙切齒,一掌將巨石震裂,大為莫名其妙,仰頭望著拓拔野,嗚嗚直叫。

拓拔野渾然不覺,眼前耳邊盡是雨師妾的音容笑貌,彷彿聽到她銀鈴似的笑聲:“小傻蛋,想我了麼?”心中迷亂酸楚,情難自已,低聲道:“好姐姐,你在哪裡?”

突覺手上粘嗒嗒地一陣冰涼,低頭望去,卻是白龍鹿不斷地舔舐自己的手掌。

見他望來,白龍鹿歡聲嘶鳴,索性撒了歡似的朝他身上蹭來。拓拔野啼笑皆非,道:“鹿兄,你怕我擔心,故意逗我麼?”白龍鹿歪頭“呵哧呵哧”地怪叫,也不知是在笑呢,還是在說話。

拓拔野哈哈一笑,心中稍霽,忖道:“罷了。以雨師姐姐的本事和地位,當今天下,只怕也沒有人敢將她如何。即便是被水妖捉了回去,也不致有虞。”雖然這般自我安慰,憂慮牽掛卻絲毫未減。

環身四顧,暮色悽迷,蟬聲漸稀,但林中草隙的蟲豸啼鳴聲卻越來越密集。

他心中悵惘茫然,一時竟不知該繼續駐守此處,還是連夜起身,趕往空桑山去。思量片刻,轉身走入破廟,轉到那日他與雨師妾藏身的神像之後,以真氣注指,在神像上寫道:“仙姑,小傻蛋去朝歌山砍柴啦。”

當日與雨師妾初逢於東始山下寒潭中,他裝傻充愣之時,便與雨師妾有如此戲語。那時敵我微妙,怎料有後來之事?此刻回憶寫來,恍若隔世。怔怔地望了半晌,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茫然。

經此一別,不知何時方能再見著雨師妾呢?

白龍鹿探首掃睨,咕噥有聲,彷彿它也瞧懂了一般。拓拔野摸摸它的頭,心潮澎湃,將珊瑚笛橫置唇邊,悠然吹奏。笛聲婉轉纏綿,隨心吹來,如泣似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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