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大怒,只覺此女之薄情寡義不可理喻,心中怒爆,再也無法忍受與她同行,猛地將手甩開,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從今往後可別讓我再碰見你!”猛地一個翻身,氣沉丹田,不顧一切地從萬里高空急墜而下。
烈煙石只覺手中一空,他已棄己朝下衝去,心中懼然一驚,既而一陣懊悔、恐懼。他當真生氣了麼?竟寧可冒此危險也不願與自己在一起?心中突然莫名大痛。自己一人在這雲裡霧中隨風飄行,說不出的孤單和恐懼。不知那火鳳凰現在何處?在這萬丈高空施展御風之術,實是太過危險。但稍一思量,猛一咬牙,翻身朝下墜去。
耳邊風聲呼嘯,她迅速下墜,勁風撲面,眼睫也難以睜開。過了片刻,雙眼終於能正常視物。
蒼茫大地,青山萬里,碧水如帶,蜿蜒迤儷。
她正朝著一個頗大的湖泊急速衝去。轉頭四顧,空中不見蚩尤蹤影,心中焦急,對這相識不久的少年,竟是說不出的擔憂和牽掛。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倘若,倘若他已經摔死了呢?”心中突然如被尖針猛然扎刺,連氣也喘不過來。
腦中混亂,驚怖擔憂,淚水突然迷濛了雙眼,嘶聲大喊:“蚩尤!你在哪裡!”狂風凜冽,自己的聲音剛一傳出,立時便被吹得不知西東,惶急更甚。十八年來她靜如石玉,即便是心中狂烈暴怒之時,臉上也是微波不驚。但此時竟是手足無措,方寸大亂。
積聚真氣,大聲呼喊。回聲千山響徹,嫋嫋在耳。但卻絲毫沒有聽見回應。
烈煙石急墜而下,嘶聲吶喊,竟逐漸轉為哽咽之聲。眼見距離湖面只有百餘丈的距離,強忍心中的驚懼憂急,運轉真氣,霍然翻身,在空中御風踏步,斜斜衝去。“撲”的一聲,衝入碧波清浪之中,全身溼透。藉著那水浪反擊之力,斜斜踏浪躍起,足尖疾踏,蜻蜓點水似的朝岸邊奔去。
終於踩到軟綿綿的草地上,她膝下一軟,朝前衝了幾步坐倒在地。
天旋地轉,過了片刻才定下心來。天藍如海,白雲悠悠,山如碧髻參差,水似眼波橫斜。微風吹來,花香撲鼻,綠草搖曳起伏。
知了聲聲,鳥鳴寥落。這是一個美麗而幽靜的夏日湖泊,空氣中也滿是太陽的芬芳。劫後餘生,她心中竟沒有絲毫歡愉之意,似乎還遠沒有起初在萬里高空,牽著蚩尤的手隨風飄蕩時來得歡喜。細密的草尖拂過她的手背,那麻麻癢癢的感覺直抵她的心中,竟讓她忍不住想痛哭。
一顆淚珠滑過臉龐,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冰涼,冰涼。
她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夏日午後,當她還是一個孩子時,獨自穿過赤炎城王宮那悠長的荷塘曲廊,走入一個綠竹環繞、涼意繽紛的院子。
一個美麗的女子坐在竹影下的涼蓆上,雪白的赤足旁零落地擺放了幾個鵝卵石。她問那女子在幹麼呢?那女子微笑著說在算自己的姻緣。
她說姻緣可以算出來麼?那女子說既然世間一切都由上天註定,那姻緣當然就可以算出來了。
那女子讓她撰緊那些鵝卵石,丟在一個清水的碗中,然後凝視著她說:“你的姻緣屬於第一個帶給你眼淚的男子。”她斬釘截鐵地說自己決計不會喜歡上男孩,更加不會喜歡上讓自己流淚的男孩。那女子笑了起來,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十八年來她從未明白。
“女人喜歡讓她笑的男子,但她真正愛的,卻是讓她哭的男人。”
這句話突然響徹在她的腦中,記憶從未有如此時這般分明。她的心猛地“砰砰”狂跳起來。眼淚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手背。難道她的姻緣當真屬於這個陌生的狂野少年麼?但此時此刻,他又在哪裡呢?
忽然聽見一人冷冷地道:“還以為你除了發怒之外,就沒有其他表情了,原來還會流淚。”那聲音猶如春雷在烈煙石耳旁爆響,心中狂喜,猛地循聲望去。
湖畔巨石之上,一個英挺少年精赤著上身,坐在石沿,雙手擰著溼漉漉的衣服,身旁橫亙著青銅長刀,古銅色的肌肉在陽光閃爍著亮光,滿臉桀驁不馴的神色,正是她適才牽腸掛肚的蚩尤。
烈煙石又驚又喜,幾乎便要喊出聲來。驀然起身,又猛地頓住身形,調整呼吸,淡淡道:“誰說我流淚了,下落得太急,風吹疼了眼睛。”
蚩尤見她神情古怪,雙頰嫣紅,碧眼之中又是歡喜又是害羞,與原本那冷漠的表情迥然兩異,心下詫異。
沒有多想,雙手將衣服張開,真氣灌注,白汽蒸騰,片刻工夫衣服便已乾透。穿上衣服,見她依舊在怔怔地望著自己,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難道她從天上摔下來,竟摔得傻了麼?”此時方注意到她身上衣裳溼漉漉的,緊貼著身體,浮凸玲瓏,纖毫畢現,微微一呆。
烈煙石見他目光有異,順著他的眼光往自己身上望去,“啊”的一聲驚叫,連忙轉側身體。
蚩尤嚇了一跳,大覺尷尬,連忙也轉過身去,心想:“糟糕,這惡女脾氣暴烈得緊,只怕立時便要發難。”凝神戒備,等了半晌,竟不見她上前,反倒更為詫異。
烈煙石心中砰砰亂跳,臉上滾燙。若是往日,其他男子這般望來,她早已勃然大怒,大開殺戒。但今日被他瞧見,心中卻只有緊張與害羞之意。
與這少年僅僅半個時辰之前,還是行如陌路,但自萬丈高空飄萍無依時的剎那牽手之後,自己心情竟然陡然鉅變,對他的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瞬息爆發,再也無法割捨。不知這便是當年那女子所預言的“姻緣”麼?臉上更燙,心跳更劇。當下收斂心神,運轉赤火真氣,將衣裳中的水汽蒸騰得一乾二淨。
蚩尤見她半晌無語,心道:“這惡女喜怒無常,也不知心裡在想什麼。眼下再不能和她糾纏,速速找到九姑他們才是正事。”
所幸此次臨行之前,眾人已在身上塗抹“千里子母香”,眼下雖不知辛九姑等人被吹到何處,但也只有用青蚨蟲尋找他們下落了。
當下蚩尤背好苗刀,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青蚨蟲。手掌開處,青蚨蟲嗡嗡振翅,在陽光下盤旋了半晌,朝西北方向飛去。蚩尤躍下巨石,隨著青蚨蟲踏波逐浪,朝西北而去。
烈煙石見他突然不告而別,心下大急,叫道:“你去哪裡?”掠身追去。
蚩尤冷冷道:“去找那幾個沒用的笨蛋。”烈煙石紅影飄動,剎那間追到他身旁,淡然道:“你不取七彩土了麼?”
蚩尤更怒,強忍衝到嘴邊“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大步飛奔。烈煙石微微一愣,心想:“那幾個沒用的笨蛋在他心裡當真有那麼重要麼?哼,重新幫他找回來就是。”復又追上,並肩而行。
蚩尤雖惱恨她冷漠自私,但畢竟纖纖的安危仍懸於他們兄妹之手,當下也不理會,只管徑直隨著青蚨蟲踏波前行。
烈煙石見他滿臉冷傲神情,心中也微微有氣。她這十八年來從未向人低過頭,更未向人軟言軟語陪過不是。雖然心中明知自己所做欠妥,卻不知如何表示。見了蚩尤這表情,心中那些須愧疚之意登時化為怒火。
兩人一路無言,隨著青蚨蟲在青山碧水之間御風行走,各懷心事。
烈煙石乃是趨於極端的性子,愛恨兩極,要麼冷漠如冰雪,要麼熾熱如烈火。封閉了十八年的心門一旦在那萬丈高空的茫茫雲層裡開啟,烈火便不可思議地洶湧噴薄出來。
究竟是蚩尤點燃了她這驟然爆發的滔滔情火呢?還是她自己讓自己陷入這不可自拔的情網之中?很多年後當她再次回憶起這夏日午後的萬里雲層,她也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但她始終沒有找到真正的答案。
夕陽晚照,涼風習習。
兩人奔行了一個多時辰,轉入了一片幽暗的森林。烈煙石瞧著蚩尤英挺的側臉在殘陽入林的班駁光線中變幻不定,心中重又漸轉柔和。心想:“原來他長得也還不錯。”突然又想到,自己從未注意過男人的長相,今日竟這般盯著他看了半晌,臉上微微發燙。
蚩尤眼角瞥見她淡綠色的大眼一眨不眨地凝視自己,突然暈生雙頰,別過臉去,心中納悶。
他素來不解女兒心事,對男女之情更是一知半解。除了對纖纖驚為天人,痴心不渝之外,對其他女子毫不理會。哪裡猜得眼下烈煙石的心事?只覺這惡女自從半空摔落之後,就大為古怪,心中也懶得多想。
又奔了半個時辰,夜色降臨,明月初升。蚩尤心中記掛辛九姑等人安危,恨不能立時找到。於是不加休息,連夜趕路。直到將近深夜,明月高懸,兩人才在山谷的大河邊歇息。
蚩尤抓了幾尾魚,胡亂燒烤,將就進食。
烈煙石見那魚烤得一半焦一半生,皺起眉頭不願碰上一碰。蚩尤心中惱怒,也不管她,只管自己大嚼。
烈煙石見他吃得香甜,便扯了一片略微順眼的魚肉,小心翼翼地放進口中,剛一品味,鹹澀焦苦,立時皺眉吐將出來。
蚩尤心中暗笑,見她面無表情地去摘食附近的野果,忖道:“妙極,此後頓頓吃魚。”口中咀嚼那又苦又焦的魚肉,登時又想起拓拔野來。
那烏賊烹飪手藝高超,若是與他同行,一路美食不斷,且彼此談笑風生,可比與這冷漠自私的女子攜行有趣了百倍。即便是成猴子與卜運算元喋喋不休的吵嘴聲,現在想來,也是直如天上的仙樂。
兩人相對無語,各自休息。
烈煙石躺在樹枝上,瞧著月光中蚩尤熟睡的臉龐,回憶今日之事,短短几個時辰,竟彷彿已是許久。月色溫柔,夜風如水。指尖酥麻猶在,心跳聲聲,那突如其來的烈火在心中燃燒得如此熾熱。心亂如麻,浮想聯翩,竟是一夜未睡。
翌日清晨,蚩尤二人繼續動身。
此後三日內,兩人隨著青蚨蟲穿山越嶺,也不知過了多少河,走了多少路。江山如畫,一路行去,烈煙石的情絲日益滋長,悄無聲息地盤繞結繭,將她纏得越來越緊,越來越難以自拔。蚩尤卻毫不知曉,冷傲依舊。
這一日晌午,兩人行到一片丘陵山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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