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路旁樹木慘碧,葉子在陽光下泛著白光,蟬聲高亢密集。熱風拂面,以兩人真氣之強,亦覺得說不出的炎熱。烈煙石蒼白的臉上變得嫣紅如流霞,額上、鼻尖上都沁出汗珠。
行了一陣,越來越熱,風中彷彿帶著炎火,山上樹葉都變得蔫黃帶卷。放眼望去,景物都已變形,彷彿水中倒影,漂浮不定。兩人的衣裳逐漸開始被汗水浸溼,額上的汗珠不斷地順著眼睫滴落。
蚩尤抹了抹額上的汗水,心想:“奇怪,怎地此地如此炎熱?象是掉到了大火爐裡。”青蚨蟲嗡嗡振翼,極是興奮,但飛行得卻越來越是緩慢。蚩尤大喜,看來辛九姑等人離此不遠了。當下振奮精神,繼續前行。
兩人又走了半個時辰,兩旁的樹木越來越少,山丘也由碧綠轉為黃綠,既而轉為黃色土丘。兩側山坡上的枯草在熱風中簌簌,似乎隨時都會燃燒起來。
轉過一個彎,眼前是一片荒漠似的山丘,遠處一座石山高高矗立,鶴立雞群。數百個土族百姓正驚惶失措地相互攙扶,沿著山腰小路朝他們走來,時而回頭瞥望那石山,催促快行。
蚩尤心中一動,朝著走在最前的一個白髮老者喊道:“老人家,你們這是去哪兒?逃荒麼?”
那老者揮手道:“年輕人,快快回頭罷!千萬不要往前走了!”周圍眾人也唧唧喳喳地叫嚷著讓他們回頭。
蚩尤奇道:“難道前面有什麼兇獸?”
那老者搖頭嘆道:“比兇獸還要可怕百倍。你不知道明日是六月初六麼?”蚩尤與烈煙石聽得更加不解,不知六月初六是什麼大凶之日。
那老者道:“你們不是土族中人麼?”見蚩尤搖頭,便道:“原來如此。”回身指著那石山,顫聲道:“你瞧見了麼?那宣山山頂上的桑樹?”
蚩尤抬頭望去,白日耀眼,那石山頂上果然有一株巨大的桑樹。樹圍五丈餘,道道紅色紋理交錯縱橫,青萼黃花,樹枝盤錯,樹葉一尺來長,紅豔如火。遠遠望去,便如一大團烈火在山頂熊熊燃燒。
老者道:“那桑樹每年六月初六,便要噴出烈火,被風一吹,方圓百里都要被燒成灰燼!所以我們才要趕著離開此地。”
蚩尤恍然,心道:“大荒奇事果然多得緊。”又道:“既然這桑樹如此危險,你們又何苦住在附近?”
眾人紛紛道:“每年桑樹噴火之後,這周圍的山丘、平原的土地都變得非常肥沃,種得糧食一年可以收上三季。”“我們眼下只是暫且避上一避,後天還要趕回這裡。”
蚩尤心想原來如此,回頭見烈煙石淡綠春波蹙眉怔怔凝望那石山火桑,微有懼意。正要說話,聽見眾人紛紛叫道:“你們趕快回頭罷!今年這桑樹反常得很,說不定今日就要噴出大火來了!”
蚩尤微笑道:“多謝了!”但瞧著青蚨蟲急劇振翼,朝那宣山徑直飛去,心中稍一計議,等到眾人去得遠了,立時提氣飛掠,緊追青蚨蟲。
忽然聽見烈煙石叫道:“這宣山上的赤帝女桑極是厲害,你別追去了。”蚩尤眼見即可找到辛九姑等人,豈肯放棄,心道:“倘若當真是火海,我更加要搶在那龜蛋桑樹噴發之前,將他們找到救出。”當下毫不理會,御風疾行。
烈煙石一連叫了幾聲,見他不應,又急又怒,翩然飛掠,直追而去。
熱風似火,撲面而來。
青蚨蟲嗡嗡低鳴,在空中東搖西蕩,薄薄的翅翼上突然冒出一縷青煙。蚩尤吃了一驚,連忙將它抓住,默唸“春葉訣”,將它受傷之翼彌合,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入懷中。
烈煙石蹙眉道:“你可知這宣山赤帝女桑是什麼嗎?”蚩尤不理,四下探望,御氣飛奔,朝宣山上斜斜衝去。
烈煙石翩然相隨,道:“一百多年前,我族赤帝長女南陽仙子為求成仙,苦修之後到這宣山火桑上,由赤帝親手點燃三昧紫火,將她燒化。南陽仙子在這樹上化羽登仙,這火桑殘留了她的元神,所以叫做赤帝女桑。”
蚩尤仍然不理,衣袖獵獵,轉眼已到宣山山腳。朝上望去,兀石嶙峋,犬牙交錯,藍天火樹,陽光在枝葉之間耀目奪人。
烈煙石道:“這火桑原就是遠古老樹,極具靈力,再經三昧紫火焚燒之後,附著南陽仙子的元神,更為厲害。從前我雖然沒有見過此樹,卻時常聽長輩反覆說起,倘若路過宣山,一定要遠遠繞行。”
蚩尤不勝其煩,皺眉道:“那你現下繞行還來得及。”凝神提氣,猛地在峭壁上點足疾行,閃電般飛掠而上。
烈煙石見他絲毫不聽,一意孤行,心中大急,猛地頓足叫道:“你這傻子,怎地還不明白?以我火族長輩的赤火真氣,尚且不敢到這宣山,你這般貿然上山不是自尋死路麼?”
蚩尤騰越飛掠,不加回答。
烈煙石見他身影越來越小,眼見就要消失在一塊巨石之後,心中焦急、鬱怒、擔憂、恐懼齊齊翻湧,忽然想起那日在萬丈高空上找不著他的情景,心中登時大痛,眼淚又要湧將出來。
這外表淡雅冷漠的女子,此時竟微微顫抖,猛地嘶聲大喊道:“等我一等!”突然之間,不顧一切地縱身躍起,翩翩飄舞,朝著那黑影疾追而去。
三日前驀然滋長的情絲,一路纏綿,終於在這一刻瞬間爆發。
當她淚眼朦朧,心亂如麻,不顧生死、不顧規勸,將一切都拋在九霄雲外,一心只想著那傲岸少年,在這陡峭的宣山石壁上狂奔之時,她終於深深地掉入了那個從未踏足過的錦繡懸崖。
熱風迎面吹來,彷彿熊熊烈火在舐舔著她臉頰上的眼淚,耳邊呼呼風聲,都化做很多年前那個陌生女人的那句預言。
腳下的巖壁越來越燙,猶如莫名火焰,從腳底一直燃燒到心裡。狂亂的心緒宛如髮絲在風中茫然地飛舞,她突然忘了自己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只有那上方的黑色身影越來越清晰,彷彿烙印滾燙地烙在她的心底,疼痛然而肆虐地快樂。
她彷彿又回到三日前的那狂風之中,在那漫漫雲端,瞧不見未來迷失而恐慌的時候,那隻手突然緊緊地抓住自己。那一刻開始,她層層迸裂冰雪消融,只剩下最赤裸而脆弱的內心。
此刻,在這滾燙險峭的山壁上奔跑著,她的心裡突然變得一片澄明寧靜,彷彿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在這般地奔跑。
所不同的只是,她從未有如此時這般明白自己的心情。她要追上並且永遠抓住那個讓她流淚的少年,抓住那隻在她空茫脆弱時抓住她的手。
烈火在她心中熊熊燃燒,淚水突然之間全都蒸騰消散,唇邊露出淡淡的微笑。
蚩尤在尖石峭壁之間閃電跳躍,眼角瞥見那團紅色身影燃燒如火,一路追來,心中微微詫異,不知這冷漠自私的女子何以不顧危險地追隨上來。當下不及多想,叫道:“小心那塊石頭!”
話音未落,一塊巨石猛然鬆動,朝著烈煙石砸落。烈煙石素手輕揚,將它化為粉末,微笑道:“謝謝。”
笑聲雖然輕淡然而歡悅。蚩尤更覺詫異。這幾日來這火族八郡主處處透露著古怪,與從前越來越不相同。但此時最為緊要之事乃是救人,不及多想,雙足一點,終於高高地飛上了山頂。
赤帝女桑高二十餘丈,火葉熊熊,熱浪灼人。四周空氣都成了淡紫色,彷彿有無數的火焰在風中跳躍。腳下的山石猶如熱火上的油鍋,燙得站不住腳。他口乾舌燥,頭髮也焦枯蜷捲起來。
蚩尤青光眼綠光暴射,四下眺望。整座宣山隱隱透出紫光,跳躍不定。掃望良久,猛然一震,在南側山石之旁,赫然躺著一個瘦小的漢子,正是成猴子!心下大喜,叫道:“猴子!”飛身躍到他身旁,卻見他雙目緊閉,面色蒼白,渾身擦傷多處,大汗淋漓。
蚩尤大凜,連忙探手其鼻息,見呼吸正常,方才放心。當下將他扶起,輸入真氣。成猴子雙眼睜開一條細線,見是蚩尤,登時露出歡喜之色,低聲道:“九姑在下面……”話未說完,又暈厥過去。
蚩尤凝神檢視,終於瞧見下方石窪中躺著辛九姑,離她數丈處躺了卜運算元。大喜過望,跳將下去,將二人與成猴子拉到一處。
此時熱風狂舞,那赤帝女桑左右搖擺,火葉簌簌,不斷地有火花迸將出來,山石更加滾燙。烈煙石也已趕到山頂,左右顧盼,瞧見蚩尤,登時鬆了一口氣。
蚩尤見她碧眼凝視自己,嘴角微笑,不知在想什麼,當下喝道:“愣在那裡作甚?還不快去找柳浪!”
烈煙石一怔,微微一笑,轉身而去。
蚩尤見她如此順從,倒頗奇怪,心想:“這惡女當真古怪得緊。難怪六侯爺說‘女人心,海底針’。倘若那烏賊磁石在此,恐怕能猜得她心中想些什麼。”收斂心神,繼續尋找柳浪。
過了片刻,烈煙石提著柳浪奔到山崖上,笑靨如花,叫道:“蚩尤!我找到了!”蚩尤大喜,連忙趕上前來,將柳浪接過,見他只是昏迷,心中大石登時放下。
當是時,腳下山石突然猛烈震動,兩人一驚,抬頭望去,那赤帝女桑擺舞如狂,熱風嘯卷,簇簇紅葉如烈火焚燒。
驀地“撲哧”輕響,那赤帝女桑的火葉中突然彈出一團紫色火焰,沖天飛起,既而幾團火焰陸續飛出,在空中綻放燃燒,悠悠落下,一觸著山石,那山石立時如干柴遇烈火,轟地一聲竄起老大一團火焰!
剎那之間,空中“哧哧”之聲大作,無數紫色火焰從赤帝女桑上衝天飛起,落到山上,片刻間,兩人周圍火焰熊熊,陷入滔滔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