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記

第37章 此情可待(上)

然而她今日卻對這美麗的魚尾充滿了莫名的厭憎。尤其當她聽到纖纖在拓拔野面前冷冷的說到“終究還是條魚”時,眼淚幾乎便要奪眶而出。那一剎那,她多麼想擁有一雙纖美的腿呵,哪怕是平凡的腿也好。

回眸望去,海灘上早已空無一人。遠處島上,燈火輝煌,隱隱還能聽見笑聲與歌聲。

她突然覺得自己離那個世界如此遙遠,輕輕地搖擺,潛入水中,讓鹹澀的海水衝去剎那之間湧出的淚珠,朝著龍鯨款款游去。

拓拔野扶著蚩尤跌跌撞撞地朝他的客房走去,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瞧你這般威風蓋世,原來酒量也不過如此。”

蚩尤適才想著纖纖之事,心中鬱悶,與人接連碰杯,終於喝得爛醉。恍惚間聽到拓拔野聲音,咕噥幾聲,也不知在說些什麼。過了片刻,已是鼾聲大起。

拓拔野將他背到屋中,往床上一拋,喃喃道:“本來還想和你小子聊個通宵,現在卻只能聽你打呼嚕了。”搖頭微笑,忽然聽到有人“噹噹”地敲著窗子,出門一看,卻是纖纖。

纖纖眼珠轉動,眼眶內滿是淚水,悲悲慼慼地望著拓拔野,突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拓拔野連忙捂住她的嘴,四顧左右,苦笑道:“小姐,深更半夜哭哭啼啼,倘若被人瞧見,還道是我欺負你呢。”

纖纖撲到他的懷裡,緊緊攬住,哽咽道:“就是你!就是你!你們全都欺負我!”

拓拔野拍拍她的背笑道:“真是胡說八道。這島上哪一個人吃了熊心猛獁膽,敢欺負咱們纖纖聖女哪。”

聽見“聖女”二字,纖纖更是悲從心來,號啕大哭。拓拔野連忙用肩膀擋住她的嘴,不斷地輕拍她的背部撫慰,嘆了口氣,道:“又怎麼啦?還是怪我沒給你鯨珠麼?”

纖纖抬起頭,眼淚汪汪地道:“我不做聖女!”

拓拔野嚇了一跳,笑道:“這倒奇了,從前你不是歡天喜地地叫嚷著要做聖女麼?怎地又突然改變主意了?”

纖纖怒道:“那是叫你們給騙了!從前你可沒告訴我,說聖女不許……不許嫁人!”說到最後四字,雙頰禁不住泛起紅暈。

拓拔野雖然知道五族之規,但生性自由散漫,對於此節也從未曾留意,聽她這般一說,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凜。思緒飛轉,適才纖纖隨著九姑一道走,難道是九姑告訴她的麼?口中卻仍笑道:“敢情纖纖想嫁人了麼?”

纖纖“撲哧”一聲,破涕為笑道:“你才想嫁人呢!”

拓拔野笑道:“那便是了。既然眼下不想嫁人,就勉為其難,先委屈委屈作幾天聖女。哪天纖纖想嫁人了,再拍拍屁股嫁雞隨雞,做你的紡婆織女。你看如何?”

纖纖喜道:“這樣可以嗎?”秀眉又微微一蹙,道:“可是剛才聽九姑說,做了聖女便得清心寡慾,不能再喜歡任何男人啦。”

拓拔野哈哈笑道:“那是大荒聖女的規矩。咱們湯谷軍本就是造反的自由之師,哪能遵循那些繁文縟節?湯谷聖女想嫁人便嫁人,自由得很。”

纖纖登時眉花眼笑地跳了起來,攬住拓拔野的脖子,道:“還是拓拔大哥好!”豐滿柔軟的胸脯緊緊地壓著他的胸口,巧笑倩兮,幽香入鼻。

拓拔野心中突然騰起奇異的感受,急忙將它按捺下去,掰開她的雙手,將她放在地上,笑道:“好啦,現在可以回房睡覺了吧?”

纖纖突然想到某事,花容一變,嬌嗔滿面道:“還有一件事。”拓拔野道:“什麼?”

纖纖恨恨地瞪著他,冷冷道:“還裝蒜!隨我回房去。”一擰身,朝著那小木屋走去。

月光如煙,交織在淡淡的夜霧中。

樹影橫斜,花香撲鼻。小樹林中聲聲杜鵑,伴著潺潺流水,宛如夢幻。纖纖那婀娜的身姿在夜色中瞧來,彷彿是花樹的精靈,輕搖曼舞。

拓拔野微微一笑,突然有些明白,何以蚩尤會被這個小丫頭震得張口結舌,直如呆子。

這條路自海灘經過樹林,抵達小木屋。四年間,他們已不知走過多少次。常常是拓拔野在海邊修煉潮汐流,纖纖伏在他的膝上睡著了,他小心翼翼地將她一路抱回去。也記不清有多少次,他半夜獵殺海獸歸來,瞧見纖纖伏在路口的那塊樹樁上等他等得睡著了。

剎那間,許多溫馨甜蜜的回憶湧將上來,有種時空錯亂之感,彷彿四年的光陰突然凝聚為這一條短短的路、這個夜霧悽迷的晚上。為什麼忽然會有這樣的感覺呢?難道是因為纖纖明日便要成為聖女了麼?

拓拔野有些恍惚,搖搖頭,微微一笑,繼續隨行。

“吱嘎”一聲,纖纖開啟木門,回首冷冰冰地道:“快進來。”

拓拔野望了望辛九姑等人所居住的木樓,低聲微笑道:“明日便是你的大典,可不能再這般混住啦。要是讓九姑瞧見,又要絮絮叨叨了。”

纖纖“呸”了一聲,道:“你不是自由之師麼?我不是自由聖女呢?想怎樣便怎樣,旁人可管不著。”

拓拔野怕她氣惱之下,大哭大叫,反倒驚動了群雄,只好苦笑道:“是,是。在下謹遵聖女之命……”話音未落,眼前素手一晃,香氣襲人,早被揪住衣領,拖入了木屋之中。

樓上空空蕩蕩,只有那張木床孤孤單單地沐於月光之中。纖纖的眾多東西已被搬到不遠處的聖女御苑,明日起,便要在那裡起居休息。

拓拔野環顧四圍,雪白的月光照了一壁,冷清蕭索,他的心中突地有些失落。自明日起,他便要一個人在這木屋中了。轉頭望見纖纖冷冷地瞪著自己,淚光瀅然,笑道:“聖女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纖纖恨恨道:“你倒真會裝蒜,為什麼不給我鯨珠?還不是瞧見那條人魚有幾分姿色,想討好她麼?”拓拔野嘆道:“都快成聖女了,總得講點道理罷……”

纖纖怒道:“我說的不對麼?瞧你看著她,眼珠都快掉下來了。跟她說話時笑得嘴都合不上啦,恨不能鑽到她的耳朵裡和她說話罷?”

拓拔野這日激鬥甚久,又喝了許多酒,本已有些睏乏,被她這般絮絮叨叨地一說,忍不住睏意上湧,打了個呵欠。

纖纖見狀更怒,氣得眼圈都紅了,哽咽道:“你和她說話便那般有趣,和我說話便要瞌睡麼?”

拓拔野最怕見她哭,登時醒了一半,笑道:“傻瓜,倘若你是想要鯨珠,我明日,不,現在便給你擒條龍鯨,還不成麼?”

纖纖頓足道:“你當我真稀罕鯨珠麼?我,我……”她突然眼珠一轉,道:“好,倘若你真想將功折過,你便將那無邪鮫珠取來送我!”

拓拔野皺眉道:“越來越胡鬧啦,那是鮫人國的國寶,猶如擎天之柱、鎮海之珠,怎能隨便索走?”見纖纖嘴巴一扁,便要哭將起來,連忙又上前將她抱住,溫言撫慰。

纖纖每每要哭鬧之時,只要被他攬在懷中,則必定止住。這招屢試不爽,今日也是立竿見影。

纖纖被他摟在懷中,聞著那熟悉的氣息,感覺到那堅實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心情登時平靜下來。伏在他的胸膛上,聽見他的心跳,感覺與他如此之近,歡喜之餘又不免有些害羞。耳中聽到他柔聲撫慰,聲音越來越是含糊,過不多時只剩下咕噥聲。再過片刻,抱緊自己的雙手漸漸地鬆了下來,接著竟響起輕微而香甜的鼾聲。

纖纖微微有些著惱,但想到他抱著自己睡著,突然又有些甜蜜、害羞,心道:“這個大傻蛋,竟象馬一樣,站著也能睡著。”輕輕地掙脫出來,將他架住,朝著木床吃力地移去。

纖纖小心翼翼地將拓拔野放在床上,吁了一口氣,抹抹沁出的香汗。拓拔野躺在月光中,嘴角微笑,滿臉無邪,就像一個熟睡著的孩子。

纖纖心中泛起柔情,噙著笑,低聲道:“臭烏賊,一罵你就睡著,也不知是真的,還是裝出來的。”展開薄被,輕輕地為他蓋上。

拓拔野不知在夢中夢見了什麼,眉毛舒展,嘴角笑意更深。纖纖坐在床沿,痴痴地看著他沉睡的臉龐,心裡一陣陣地莫名地生疼。

明夜此時,她就將在聖女御苑中獨對著西窗月色,以後還能這般與他同處一室,徹夜廝守麼?

雖然她在九姑面前胡攪蠻纏,非得繼續和拓拔野同住下去,但內心深處也洞徹明白,兩人都已非孩子,又非親屬,決計無法再這般同住了。想到此處,心如針扎,忍不住低低地道:“拓拔大哥,拓拔大哥。”聲音溫柔纏綿,竟比窗外那杜鵑還要悽切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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