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不驚反喜,下面既然有風竄入,則必有出口,精神大振,一步步往下地蹬踏攀爬。如此過了半個多時辰,十指皮破血流,鑽心疼痛,膝蓋、腳踝痠軟酥麻,頗為難耐。
自從到這湯谷島,他便在不斷地廝鬥、攀援,饒是他神力驚人,耐力極佳,也不免有疲憊之感。但他意志極為堅強,不斷地鞭策自己,咬緊牙關在這黑暗莫測的樹洞中繼續下行。
突然,一道微弱的光芒從左側斜斜射入,他借光下望,下面似乎又是一個葫蘆狀的樹洞,當下屈膝跳躍,穩穩地落在那樹洞中。這樹洞比之上面那個小了許多,光線也遠不如前者明亮。
洞內突然有亮光一閃,轉頭望去,左側洞壁上赫然插了一個黑黝黝的東西,形狀甚是古怪。
蚩尤走上前去,藉著微光打量,那物長兩尺餘,剩下一半插在樹壁中,狀如長刀,彎彎曲曲,兩面都有刀鋒。
刀柄狹長,並無護手。觸手冰涼,敲之鏗然有聲,似乎是青銅所制。撫摩刀面,銅鏽班駁,凹線縱橫,交織成木葉紋樣。從洞壁斜射入的微光照耀在那青銅刀上,亮起一道道眩目的幽光。
蚩尤想將這青銅刀拔出來看看,試了幾次都紋絲不動。他素來自詡神力,登時起了好勝之心,轉身背對銅刀,雙手過頂,恰好反握住刀柄,氣運丹田,奮起全身氣力,大喝一聲,猛地揮臂拔刀。
“嗡”地一聲長響,他拔刀而出,失去重心,向前跌跌撞撞撲倒在地。洞內剎那間光芒縱橫,一道碧綠的氣體電竄而起,在他四周飛轉周旋,手中青銅長刀也倏然脫手飛出,隨著那碧光急速旋轉。
耳邊驀地響起一陣狂笑聲,與那刀鋒的尖銳破風聲混在一起,險些將他震得暈去。
笑聲滔滔不絕,蚩尤氣血翻湧,驚怒四顧,只見那綠色氣體急速盤旋,猛然凝結成一個碧幽幽的光球,仔細分辨,竟宛如一個人的面孔。那笑聲竟似是從那光球的“口”中發出來的。
蚩尤一躍而起,喝道:“何方妖孽,竟敢放肆!”那光球依舊哈哈狂笑,過了半晌才道:“小子,你又是何人?”
蚩尤傲然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蜃樓城喬羽之子蚩尤!”那光球一愣,喃喃道:“蜃樓城喬羽,蜃樓城喬羽?那是什麼人?”
喬羽名震大荒,蚩尤對父親極是尊敬,聞言大怒,冷笑道:“連喬羽都不知道,你這妖孽太也差勁。”
那光球哈哈大笑,突然道:“喬羽?是了,難道是喬愧水的子孫?”喬愧水乃是六百年前木族長老,正是蚩尤上祖。
蚩尤微微一凜,這妖孽怎知他的祖上?喝道:“妖孽,喬家祖宗的名諱豈是你能隨便亂叫的?”
那光球嘿嘿笑道:“叫他名諱又如何?倘若他見到我還得跪下磕頭呢!”
蚩尤聽他辱及先人,登時大怒,喝道:“妖孽敢爾!”想要拔刀,但腰間彎刀早已丟得不知去向,不及多想,猛然衝上前,雙掌拍去。
那光球縱聲大笑,倏然迴轉,到了蚩尤身後,道:“好小子,果然是無所畏懼的喬家男兒。嘿嘿,沒想到我等了六百年,竟等到喬愧水的後人,難道這就是天意?”
蚩尤聽他稱讚喬家,火氣頓時消了一半,轉身冷冷道:“妖孽,既知你爺爺的威名,還不伏首投降?”
那光球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倒是和寡人當年很象。好,好,好,緣分註定,也不枉了這六百年的等待。”
蚩尤聽他動輒提起六百年,又自稱寡人,頗覺蹊蹺,突然想到某人,心中大震。光球見他臉上變色,嘿嘿笑道:“小子,你知道我是誰了麼?”蚩尤心中驚疑不定,但也不敢再口出不敬之語。
那光球悠悠盪盪地落在蚩尤面前三尺之處,朝那疾轉不已的青銅刀喝了一聲:“住!”那青銅刀登時筆直落下,嵌入洞底。
光球嘿然道:“小子,你可知這扶桑樹是由什麼變化來的麼?”
蚩尤道:“大荒傳聞,是六百年前木族青帝羽卓丞所化。”雖仍不知這光球身份,回答的語氣比之先前卻恭敬了不少。
光球“咦”了一聲,突然狂笑不已:“扶桑樹竟然是寡人所化的?爛木奶奶的,這是哪個不開竅的榆木疙瘩傳出的話?”
蚩尤心中大震,聽他言中之意,乃是自稱六百年前的木族青帝羽卓丞了!當下高聲道:“蚩尤雖不是木族男兒,但是羽青帝乃是萬人景仰的神人,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青帝,可有什麼憑證嗎?”
那光球笑道:“喬傢什麼時候不再是木族中人了?難道這六百年竟有這般大的變化麼?嘿嘿,你竟然是喬家兒郎,怎地連木族七大神器都不認識?”
那柄青銅長刀突然應聲飛起,平平地落在蚩尤的手上。他低頭望去,刀面上閃起隱隱的碧光,竟是一個“苗”字。
蚩尤大吃一驚,青銅刀險些脫手掉地。這柄奇形怪狀的長刀竟果真是木族七大神器之首的苗刀!
苗刀又稱“長生刀”,乃是上古神器,由女媧補天后,剩餘的五色石中煉取青銅所制。刀屬木,富靈力,輔助木族的青木法術使用,可以助長萬物,所以稱為苗刀或長生刀。
苗刀一向為木族歷代青帝的權刀,刀在,則如青帝親臨。自從六百年前羽卓丞在東海大戰六大惡龍,力竭化為扶桑木,苗刀便跟著不知所蹤。
其後的兩代青帝,惟有以大荒第一名匠路心童打造的玄冰青銅刀作為替代。那柄刀雖然材質極佳,銳不可擋,亦是上佳神器,但比之苗刀,終究相去太遠。六百年來,木族四處尋找苗刀下落,始終無功而返,沒想到竟在湯谷扶桑樹的內洞之中。
那光球笑道:“苗刀所至,如青帝親臨。小子,你還不拜見寡人?”
蚩尤定了定神,抱拳道:“晚輩蚩尤參見青帝陛下。但是喬家自三十年前起,已不再隸屬木族,所以不能再行跪拜之禮,還請陛下恕罪。”
那“光球”羽卓丞嘿然道:“喬家居然脫離木族?少了如此忠義無畏的勇士,實乃我木族的損失。既然如此,你就免禮吧。”
聽他如此說,蚩尤心中大喜,對這六百年前的青帝好感倍增,恭恭敬敬地道:“大荒中相傳陛下物化扶桑,沒想到竟有幸能親身拜見。冒犯之處,望請陛下海涵。”
羽卓丞“哼”了一聲,道:“你我與此相逢,是命中註定之事,沒什麼有幸不有幸的。說我化為扶桑樹,那可當真是天大的謬誤。這株妖樹其實是東海巨鱗龍所化。”
蚩尤大為好奇,道:“是六百年前東海六大惡龍之首的巨鱗龍麼?”
羽卓丞道:“除了他還會是誰?這六隻妖龍無惡不作,到處興風作浪,也不知害死我多少木族百姓。爛木奶奶的,寡人苦苦尋找了半年,終於在東海上撞見他們……”
蚩尤素來對搏殺兇獸之事極感興趣,何況是這史上極為經典的一戰,當下盤膝坐下,興致勃勃地聽他述說。
羽卓丞道:“那六隻惡龍極為兇頑,寡人與他們鬥了一日一夜,遍體是傷,方才殺死了其中兩隻孽畜。”他見蚩尤極感興趣,不由也來了興致,滔滔不絕地說將開來,當日如何施展神功法術,又如何浴血奮戰,諸多細節之處講得尤為逼真兇險。
蚩尤遙想當年羽卓丞在驚濤駭浪中叱吒風雲、降龍伏魔的英雄氣概,不禁悠然神往。這東海六龍雖不屬於大荒兇獸,卻是荒外臭名昭著的惡獸,亦是東海龍族六個王族的獸身。六龍齊飛,比之當日自己與父親搏殺藍翼海龍獸的情形又不知兇險了多少倍。
原來六百年前,羽卓丞孤身斗六龍,血戰三日三夜,終於搏殺了五條兇龍,只有巨鱗龍眼見不妙,向西南逃逸。羽卓丞雖身負重傷,卻依舊奮力追殺。一人一龍一路纏鬥,來到當時的荒島湯谷。
其時湯谷只有巨大的湯水湖,尚無今日這參天摩雲的扶桑巨樹。那巨鱗龍到了湯水中,傷勢大愈,竟更為兇猛。
羽卓丞精疲力竭,念力不足以封印巨鱗龍。無奈之下,奮起餘威,竟施用“長生訣”與青木兩傷法術,先釋放苗刀中封印的十隻太陽烏,再將自己魂靈脫離軀體,進入苗刀,人刀合一,破入巨鱗龍軀體之內,剎那間將其封印,木化為扶桑樹。但此舉兩敗俱傷,他自己的元神也被封印在了長生刀中。
六百年來,巨鱗龍的魂靈固然被封印為樹,羽青帝亦無法自我解印超脫。軀體早已化為塵土,元神卻始終禁錮刀中,有如孤魂囚鬼,這其中的痛苦,只有親身經歷才能體會。
十隻太陽烏忠守主人,哀啼不散,在這湯谷島上棲息下來,想方設法解印羽卓丞的元神。
是以六百年來,每逢有人來到這湯谷,十日鳥便先將他叼銜到扶桑樹上,驅之上攀,只望能進入樹洞,解開羽卓丞的苗刀封印。期間雖偶有進入者,但始終無人能將苗刀拔出,自然也就無法解開封印。
蚩尤心下恍然,暗想:“也是,巨鱗龍是天下第一大的兇龍,除了它,又誰能化為這般高的樹木?”沉吟了片刻,仍有疑問,道:“陛下,既然這苗刀是你鎮伏巨鱗龍的封印,我一不知解印訣,二也沒有陛下的真氣念力,為何能拔出苗刀,解開封印?”
羽卓丞哈哈一笑,道:“轉!”那苗刀在蚩尤手中陡然旋轉,刀柄恰好落入他的雙手,嘿然道:“小子,看看你的手臂。”
蚩尤低頭望去,大吃一驚,只見兩道綠光從刀柄處傳入自己雙手,沿著經脈一路竄將上來,雙臂頃刻間綠光縱橫。乍一看去,竟宛如與刀連成了一體。
羽卓丞道:“要解開這苗刀封印,只有兩種可能。其一,如你所說,必須得知道封印訣,並具有不下於寡人的念力與真氣;其二,天生木德之身,可以御木通神。”
蚩尤奇道:“照陛下這麼說,我只能是第二種了?只是這天生木德又是什麼意思?”
羽卓丞道:“每個人天生都有五種金、木、水、火、土五種屬性,各有強弱。上古創世之初,五族族群便是以此而分。我木族中人雖然也有其它的五行屬性,但體內的木屬靈力最強,其中又有極少數人天生御木通神,可以感應、吸納天地萬物中的木靈,化為己用。幾千年來,有這等能力的人寥寥無幾。”
光球跳動,那雙“眼睛”盯著蚩尤,一字字道:“小子,你就是其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