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春末的陽光暖暖地照在平陽河上,微波粼粼。河邊垂柳依依,花香鳥語。
日華城內最大的驛站就在這平陽河旁。從驛站東面視窗向外眺望,正好可以瞧見巨鱗木與梧桐樹掩映中的黃色城牆。
一條齊整的青石板大道從城門口拐彎延伸到驛站。兩旁楊樹挺拔,樹葉碧翠。暖風拂面,滿城飛絮。
日華城是木族三大城之一,城牆雄偉,乃是黃鋼岩石砌成,堅固美觀,稱絕天下。城內多楊樹、巨鱗木與梧桐,故又稱“三樹城”。
城外萬頃良田,北面依山,南面伴水,富甲東南。所居之地又是東南交通要衝,木族最大的官道便穿城而過。日華城三萬人家,俱多殷實,故而其時有“神仙也羨日華人”之諺。
城主句芒,乃是大荒十神之一,尊號木神,族中威望之高,僅次青帝與木族聖女。四年前青帝忽然消失無蹤,迄今杳無音信。一年之後,族中將進行長老會公選,而傳聞句芒便是第一人選。
倘若如此,則日華城便可成木族新都。雖是傳言,卻令城中百姓頗為振奮,街頭巷尾議論之事莫非如此。而新聞話資的彙集來源處,自然便是南來北往客歇腳聊天的驛站。
此時驛站之內早已坐了許多人,多是木族各地的城使,經此向南,往木族太湖雷澤城為木族另一大神雷神賀壽。雷神亦是明年青帝的有力人選,是以各城城主亦不敢有絲毫怠慢,盡皆派遣親信贈予重禮。
眾人正興致勃勃議論路上的新鮮事,忽然有人笑道:“哎喲,有人賣柴火來了。”
眾人向窗外望去,只見兩個少年從城門口走來,一個少年格外高大結實,肩上扛了一株斷木,那斷木少說也有數百斤重,但由他扛來絲毫不見費力。但扛著如許大的斷木招搖過市卻頗為出奇。另外一個少年腰上插了一枝珊瑚笛子,俊秀灑落,滿臉微笑。
眾人一路上目睹聽聞的怪事多了,自不將這情景放在眼中,鬨然一笑,繼續口沫橫飛,高談闊論。
那兩個少年徑直進了驛站,在西南角靠窗處坐下,招呼茶水,凝神傾聽,時而交換眼色,微微一笑。他們自然便是拓拔野與蚩尤。
兩人從東海至此已有十餘日,一路打探纖纖訊息。所經之處,眾人瞧見他們騎乘的十日鳥與蚩尤背上的苗刀,無不變色逃逸。苗刀乃是木族第一神器,六百年後重見天下,竟然在一陌生少年的身上。此事重大,自然令他們既驚且疑,奔跑報信。
是以兩人不但絲毫沒有打聽著纖纖的訊息,反而成了木族眾人的眾矢之的。三日之內,連連遭遇三支追兵。
兩人尋人心切,不願糾纏,以辟易為主。到得後來,索性將砍下一截“沉香樹”,將苗刀藏入巨木之中,由蚩尤扛著提氣御風奔行。沉香樹氣味獨特,木質堅硬如鋼,可以掩蓋住苗刀的靈力與鋒芒,算是不得已的刀鞘。
蚩尤自小耳濡目染,對於木族城邦的典故傳聞了如指掌,知道日華城繁榮,其驛站更是方圓千里內訊息最為靈通之地。當下由拓拔野查詢《大荒經》其地址,一路趕將而來。
兩人凝神聚意,將眾人的說的每一句話聽得歷歷分明。
只聽一個瘦小漢子道:“你們倒說說,明年的青帝之選,究竟誰的勝算更為大些?”
另一個面色蒼白的男子陰陽怪調地說道:“古侯聲,我瞧誰都有可能,就你們淄木城單城主沒這福分啦。連家裡的三個老婆都管不過來,還管天下麼?”眾人轟然大笑。
那古侯聲卻不生氣,笑道:“爛木奶奶的,陰陽鬼,你知道個屁,家裡老婆就好比族裡的長老,能尊重長老的那才能做青帝呢。”眾人哈哈大笑道:“是極是極,單城主家的長老果然長得老得很。”
古侯聲嘿嘿笑道:“單城主自然沒有這個野心,可是你們的主上可就不同啦。宗春紹,這些日子你們馬城主隔三差五的往青藤城跑,這城裡長老家的房子,可都看夠了吧?”
一箇中年長鬚男子微笑道:“房子倒沒有瞧夠,只是單城主的臉倒是瞧夠了。每次都被單城主搶先一步,慚愧慚愧。”
眾人又是鬨然大笑。
拓拔野與蚩尤聽了片刻,便心下了然。他們在討論明年推選青帝之事。似乎除了木神、雷神之外,尚有四個城主也是頗被看好的人選。而眾城使之間也因此互相拆臺譏嘲。
淄木城的單定與冷光城的馬司南,俱是木族頗為出名的人物,當年與喬羽也有頗深的交情,但忌憚青帝,蜃樓城之戰時都未敢派遣援兵。
蚩尤聽到這二人的名字,臉上稍起怒色。拓拔野感覺到他念力的波動,洞悉其心,微笑著傳音入密道:“魷魚,想要報仇那還不簡單,只需明年攪了他們的局,不讓他們稱心便是。嘿嘿,先聽聽他們還講些什麼。”
蚩尤聞言,想到“攪局”也不由起了頑皮之心,覺得破壞他們的好事的確好玩得緊,怒意大減,微笑著喝了一口茶。
又聽那宗春紹說道:“這推選青帝之事,看中的是威望與能力,無論是誰,需得能團結全族上下,令人心服口服才行。”眾人點頭稱是。
宗春紹又道:“其實最有實力的人選,咱們也都心知肚明,除了木神和雷神,只怕是沒有第三人啦。”
一個老者點頭道:“這話說的是,除了他們兩位,要想找出大夥兒都打心眼裡佩服的,可就沒有了。但是他們兩位誰能坐上青帝之位,眼下還難說得很。”
古侯聲笑嘻嘻道:“孔老君,依我看木神的可能性最大。早十幾年他就是公推的東方第一大神,管理城邦的能力又出眾得很。你瞧這日華城裡,風調雨順,老百姓安居樂業,嘿嘿,這等太平景象,想不服都不成。”
陰陽鬼又怪聲怪氣地道:“我瞧未必吧?雷神的雷澤城那也是富庶得緊。再說,你們沒聽說空桑仙子轉世給雷神送聖盃之事麼?”
聽得“空桑仙子”四字,拓拔野登時一凜,與蚩尤對望一眼,心中均感訝然:“難道空桑仙子終於還是回大荒了麼?”
眾人大譁,紛紛奇道:“原來你也聽說了麼?我這一路上也是聽許多人說過此事。”“空桑仙子轉世?當真麼?那又是誰?”
陰陽鬼道:“我可沒有瞧見,但這一路上的村民都在傳揚此事。說是瞧見一個天仙似的姑娘騎著當年空桑仙子的雪羽鶴……”
忽聽哐啷一聲脆響,眾人掉頭望去,只見那兩個剛來的少年滿臉怪異的表情,似乎又是狂喜又是驚慮。那揹著巨木的少年,已將手中的茶碗捏得粉碎,鮮血自指縫流下,卻絲毫不自知。
另外一個少年忽然拍桌罵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老闆,你這是什麼貓尿狗屎?快給少爺換壺好的來!”
那揹著巨木的少年猛然醒悟,也喝道:“再拿這等難喝的東西,老子就不是捏碎你的碗,而是拆你的房了!”
眾人見他們凶神惡煞,自己重任在身,不便招惹,都紛紛轉過頭去繼續談論。驛站茶倌趕忙過來,為兩人換碗上茶。
蚩尤適才聽得陰陽鬼說的那“空桑仙子轉世”分明是纖纖,心中劇震之下,真氣蓬然爆發,竟將茶碗震碎,所幸拓拔野隨機應變,沒有引起眾人疑慮,暗呼慚愧。兩人心中驚喜交集,對望一眼,側耳傾聽。
那陰陽鬼續道:“空桑仙子被流放湯谷,已有兩百多年了,縱然不死也是老太婆啦。看那姑娘長相,又決計不是空桑仙子。那不是空桑仙子轉世又是什麼?”眾人嘖嘖稱奇。
陰陽鬼道:“最為出奇之事還不是這個,聽說那空桑仙子轉世前些日子竟然到雷澤城登門拜訪雷神,送了一件寶貝給他做賀禮。”突然壓低聲音道:“聽說那寶貝便是族裡的神器長生杯!”
眾人盡皆變色,孔老君皺眉道:“長生杯失蹤已有三百餘年了,難道竟在空桑仙子手中?只怕這訊息有假罷?”
陰陽鬼變色道:“嘿嘿,難道我騙你不成?實話說罷,雷神府中有我的好友,他們可是親眼瞧得分明!”
眾人面色更為凝重,相覷不語。
拓拔野與蚩尤心中大奇,搜腸刮肚想了半晌,也想不出纖纖離開古浪嶼時帶走了什麼杯子,難道群雄中有誰藏了這麼個寶貝,被她拿去了不敢吱聲麼?即便如此,她尋母心切,又為何改道將這杯子送與素不相識的雷神?兩人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心中隱隱覺得十分不妥。
宗春紹沉吟道:“倘若果真如此,那便是說雷神有空桑仙子轉世相助,又有本族失而復得的聖盃。嘿嘿,明年的青帝推選,只怕勝負難料了。”
古侯聲嘿然笑道:“這倒有趣的緊,短短十數日內,憑空跳出個空桑仙子轉世,又跳出個羽青帝轉世。”
眾人中有些人大驚道:“什麼?”古侯聲詫道:“你們不知道麼?前幾日在百葉城附近,許多人瞧見兩個少年騎著十日鳥,揹著長生刀。百葉城主還派了幾批人馬去捉拿呢!”
他面色懊惱,訕笑道:“他奶奶的,早知你們不知道,我便不說了。嘿嘿,這苗刀要是讓我們單城主拿著了,那青帝之位只怕也有得一搏啦。”
眾城使臉上瞠目結舌,驚疑不定。苗刀乃是木族第一神器,倘若被任一個青帝候選人拿著,那都是極重的籌碼。有人嚥了口口水,突然抓出信鷹,匆匆寫了幾行字,放飛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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