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如夢初醒,紛紛取出傳信靈禽,往自己城邦放行。一時之間,鷹飛鴿舞,鳥聲震天。
拓拔野傳音入密,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沒瞧出你這般受歡迎。我看明年倒不如去由你爭這青帝之位便了。”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蚩尤突然心神大震,傳音道:“烏賊,你說的是!倘若我以青帝轉世的身份攪局,奪得青帝之位,那蜃樓復城還不是指日可待?”
拓拔野此話原不過是隨口玩笑,但聽蚩尤這般一說,心中也是大震。
木族臨接東海,豪傑不可勝數,眼下境內無主,各方覬覦,是大荒最為動盪之地。若真能借機稱帝,則可以踞此寶地,呼應東海龍族、湯谷群雄,援引海陸,重奪蜃樓城。蜃樓城原屬木族,再為木族奪回經營,那也是順理成章之事。剎那間思緒飛轉,腦中已有了一個簡單的計劃。
兩人對望一眼,慢慢地浮起笑容,心中又是興奮又是期待。蚩尤忽然又想道:“羽前輩傳我苗刀與長生訣,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嘿嘿,蜃樓城因青帝而破,就當因青帝而重建。”心中說不出的振奮,突然覺得幾年來的目標在這一刻有了具體的方向與道路。
此時驛站之外龍獸震吼,車輪轔轔。眾人轉頭望去,又是一行人走了進來。為首一人乃是一個紅髮赤足的美豔女子。
陽光中,她款款而入,黑絲長袍鼓舞不息,妖嬈身姿若隱若現。腰肢扭舞之間,一個淡青色的彎角韻律地擺動。那張妖冶絕世的臉上秋波流轉,淺笑吟吟,耳垂上兩隻小蛇卷舞曲伸,紅信吞吐。萬千風情,令人目眩神移,連這午後的陽光也相形暗淡無光。
拓拔野“啊”的一聲,胸口如遭千鈞重擊,天旋地轉,剎那間喘不過氣來。想要起身呼喊,卻腳下痠軟,張口無聲,狂喜、激動、憂傷……瞬息湧上心頭,周身氣血狂湧,如巨浪拍岸,那聲聲重擊都在他胸腔積堵,化成一個無聲的吶喊。
眼淚袋子,我終於又看見你了!
眾人變色屏息,心跳如鹿,萬千眼光齊刷刷地盯在雨師妾的身上,只覺喉嚨乾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剎那間,驛站內寂然無聲,只有窗外那聲聲鳥啼,伴著雨師妾衣衫窸窣之聲,摩擦得眾人心中又酥又癢。
雨師妾格格一笑,對著窗邊的一桌人,彎腰柔聲道:“請問這裡有人坐麼?”
那聲音慵懶柔媚,消魂刻骨,眾人聽得心神劇顫,均想:“倘若能讓她在我耳邊這般輕輕地說上一聲,便是立時聾了我也願意。”就連那鬚髮如銀的孔老君也張大了嘴呆呆地望著,手中的茶碗突然落地。
鏗然脆響,將眾人從迷濛中驚醒。那桌六人宛如大夢初醒,站起身來連聲道:“沒人沒人,請坐請坐。”起身太急,竟將桌上的茶碗盡皆碰倒,潑了一地。
雨師妾掩嘴格格而笑,玉蔥似的的手指間,紅唇如花,貝齒勝雪。那六人看得呆了,周圍眾人更是惱妒不已,只怨自己挑位置時太也沒有先見之明,暗呼倒黴。
眼見眾人痴迷之態,蚩尤皺眉不語,心中鄙夷,忽覺拓拔野的意念急劇波動,真氣鼓舞,凜然望去,卻見他滿臉狂喜,張口結舌,比之先前得知纖纖訊息,竟不知激動了何許倍。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恍然大悟:“是了,難道這黑衣妖女便是拓拔從前所說的雨師妾麼?”與拓拔野相識這麼久,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態,不禁暗暗好笑。心裡接著又是一沉:“這小子對妖女如此迷戀,難怪對纖纖薄情了。”想起纖纖傷心自盡之事,對雨師妾頓時起了莫名的厭憎之心。
拓拔野熱血如沸,喉中如被什麼堵住一般,發不出聲來。雨師妾那柔媚的聲音就在耳邊激盪,巧笑嫣然,宛如夢幻。心潮洶湧,熱淚突然模糊了視線。
耳邊忽然聽蚩尤道:“烏賊,定下心來。”一道溫暖的真氣從背上傳入自己經脈,暖洋洋遊走全身,焦躁狂喜之心立時大為平定。心中一凜:“是了,她此行必有原因。先看看還有誰與她一道來。”
丁零琅琅一陣脆響,雨師妾身後又走進來三人。
走在最前的是一人穿著暗紫長衫,頗為俊俏,只是木無表情,一時間辨別不出究竟是男是女。手腕、腳踝都套著晶瑩透明的鈴環,嗆然悅耳。耳朵、鼻子上也鑲嵌了兩個極為精美的玉石細環。雪白的長髮用三十六隻銀環套住,行走之間,搖曳飄舞。
第二個是一個美貌少女,鳳眼斜挑,輕紗蒙面,眉目之間帶著種說不出的抑鬱和哀傷。
拓拔野心中一動,覺得好象在哪裡見過此女,一時卻想不起來,但此時眼中心裡全是雨師妾的身影,不能靜心追想,忖道:“不知雨師姐姐現在瞧見我,會是怎樣?”酸楚甜蜜,視線再也不能從她身上移轉開去。
最後一個乃是身高十尺,獅鼻闊口的巨漢,他進門之後,只能弓腰而行。那大漢在一旁彎腰等得不耐,大步上前將那六個漢子同時提將起來,喝道:“走不動了麼?老子送你一程。”,雙臂一振,遠遠地丟了出去。然後徑自坐了下來。
眾人大驚,眼見那大漢如此蠻橫,都大為不忿,紛紛起身,手按刀柄。
雨師妾笑道:“哎喲,真對不住。六位英雄,摔疼了麼?”那六人本已撞得骨骼散架,椎心疼痛,直欲跳起拼命,但聽得這嬌媚溫柔的聲音,登時周身酥軟,就連疼痛也彷彿煙消雲散,爭相擺手笑道:“不疼不疼,坐得久了,正好活動活動筋骨。”
廳中眾人無一不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使者,震撼於雨師妾的絕世容光,竟心旌搖盪,不能自已。直到雨師妾四人坐下之後,瞧見她那如火紅髮、淡青蒼龍角,才有人突然想起傳聞中顛倒眾生的雨師國主,失聲道:“你是龍女!”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駭然,面面相覷。自四年前蜃樓城之夏以來,水木兩族大為友好,但彼此之間,終究心存芥蒂,不知龍女此番遠赴東南,所為何事,心中登時起了疑慮。
雨師妾嫣然一笑,正待說話,肩頭一顫,全身彷彿僵直了一般。她的臉徐徐朝拓拔野的方向別轉些許,又立時頓住。
拓拔野從斜後側望去,瞧見她的臉色突然變得雪白,耳上的催情蛇蜷縮不已。意念凝集,可以感受到她那陡然波動的念力。又驚又喜,難道她已嗅覺到自己身上的氣味了麼?熱血登時湧上頭頂,一顆心隨之狂跳起來。
但雨師妾僵凝了片刻,卻緩緩地掉過頭去,低聲與那紫衣人談笑。拓拔野心中怦怦直跳,只等著她回眸,但她始終沒有再轉過頭來。
瞧著她與那不男不女的紫衣人低頭密語,頗為親密,拓拔野心中又酸又苦,慢慢地沉了下去,忖道:“難道她已經聞不出我的氣味了麼?”登時痛如針扎,忍不住仰頭將茶水一飲而盡。
蚩尤瞧著他失魂落魄之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道:“這小子當真是著了妖女的魔了。哼,這妖女水性揚花,又哪及得上纖纖萬一?真他奶奶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想到纖纖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微感苦澀。當下繼續凝神傾聽,只盼從眾人口中得知纖纖的下落。
奈何廳中眾人雖已從那驚豔的震撼中逐漸回過神來,視線卻依舊如磁石附鐵,一直集中在龍女的身上,心不在焉,先前的話題再沒有人提起。偶有交談,也是味同嚼蠟,不知所云。
拓拔野此時已將纖纖之事忘得一乾二淨,眼中心底,盡是雨師妾的一顰一笑。見雨師妾半晌沒有覺察到自己,酸楚難抑,突然一拍桌子大聲道:“堂倌!你這茶怎地還是又餿又酸,難道還是老貓的隔夜尿麼?”
他這一聲故意叫得極為響亮,用足真氣朝雨師妾耳中傳去。眾人嚇了一跳,紛紛掉頭,惟獨龍女動也不動,宛若沒有聽見一般。
那鳳眼少女瞥了拓拔野一眼,突然蹙起眉頭,輕輕地“咦”了一聲,眼波中又是迷茫又是困惑。
拓拔野卻渾然不覺,瞧著雨師妾盤優雅地低頭啜茶,睫毛也未曾輕抬一下,心痛如割,暗想:“相隔四年,她終究是將我忘了。”突然心念一動:“是了!我怎地這般愚笨,這四年裡,我的聲音早已完全變了,她又哪能辨別得出?”心跳突突,立刻又重新歡喜起來。片刻之間,患得患失,悲喜交替。
那堂倌忙不迭地給拓拔野換新茶,賠笑作禮。見他熟視無睹,只是直楞楞地瞧著前方,忽而皺眉,忽而微笑,堂倌不知該如何是好,苦笑著望向蚩尤。
蚩尤揮揮手讓他下去,又瞪了眾人一眼。那些人被他那凌厲的目光一掃,不由得心下發寒,紛紛轉回頭去。
他被拓拔野弄得有些不耐,心道:“這小子為了妖女,居然如此婆婆媽媽,真是不長進。”正要說話,卻見拓拔野嘴唇微動,心中一凜:糟糕,他終究還是沉不住氣了!
拓拔野原本要比蚩尤沉穩鎮定得多,但是見著雨師妾之後,心潮激湧,竟然方寸大亂,判若兩人,喜怒哀樂溢於言表。眼見雨師妾始終沒有瞧見他,再也按捺不住,深吸一口氣,朝著雨師妾傳音入密道:“雨師姐姐,我……我是拓拔野,你還記得麼?”緊張之下,竟然有些口吃。
雨師妾彷彿沒有聽見一般,依舊在那紫衣人耳邊淺笑低語,相談甚歡。倒是那鳳眼少女始終直勾勾地盯著拓拔野,蹙眉不語,似乎在冥思苦想。
拓拔野一顆心不斷下沉,反覆說了幾遍,雨師妾都紋絲不動,依舊巧笑嫣然。那柔媚的笑聲此刻聽來竟是說不出的刺耳。
他心底一陣悽苦,不住地想:“她是已將我忘了呢?還是故意裝做不認得我?”胸喉如堵,空茫淆亂,竟想立時起身,到她身邊質問。蚩尤知其心意,連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將他硬生生壓了回去。
鳳眼少女突然“啊”的一聲,霍然起身,指著拓拔野嬌叱道:“我記起你是誰了!你便是數次三番羞辱十四郎的臭小子!”
拓拔野這才恍然驚醒,記起四年前蜃樓城破之日,曾與十四郎及這少女打過照面,當時自己怒極之下,還曾乘隙輕薄過她。難怪適才見她之時,總覺得有些面熟。
眾人被她這一聲怒喝嚇了一跳,紛紛朝拓拔野望來。那紫衣人也木無表情的朝他望來,眼中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突然精光暴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