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想就覺得天塌了!
可看著江守業那沒什麼表情的臉,還有王大林那缽盂大的拳頭,他喉嚨裡咕嚕一聲,把湧到嘴邊的哀嚎硬生生嚥了回去。
那滋味兒,比黃連還苦。
他哭喪著臉,從嗓子眼裡擠出蚊子哼哼:“行,江哥,我這就去…”
看著他跟丟了魂似的,深一腳淺一腳、踉踉蹌蹌往水房那邊挪的背影。
王大林差點沒笑出聲:“江哥,真有你的,一個月,夠這孫子喝一壺的了!”
兩人推門進了屋。
宿舍裡那股子混合味兒撲面而來,大通鋪上的人大多都躺下了。
有的在嘮嗑,有的在看書。
看見他倆進來,尤其是看見張順風那慫樣,不少人臉上都露出看好戲的表情。
沒一會兒,張順風端著個滿滿當當、冒著騰騰熱氣的搪瓷盆,跟捧著個炸彈似的,小心翼翼挪了進來。
熱水太滿,他走得又慢又抖,水花濺出來燙得他齜牙咧嘴也不敢吭聲。
好容易挪到江守業鋪位前,他顫巍巍地把盆放下:“江哥,水打好了…”
江守業脫了鞋,把腳伸進去試了一下,眉頭一皺:“嘖,這麼燙?想燙掉老子的皮?不知道兌點冷水?”
張順風趕緊又端起來:“我這就去兌。”
又是一趟來回,兌了冷水回來。
江守業再把腳放進去,這回又嫌涼了:“這溫度,洗腳還是冰鎮呢?再去打點熱的來!”
“哎哎。”張順風腦門上的汗都下來了,端著盆又折返水房。
如此折騰了兩三回,水溫終於合適了。
江守業和王大林舒舒服服泡著腳。
張順風剛鬆了口氣,垂手站在一邊,大氣不敢出。
江守業瞥了一眼那滿滿一大盆水,又開口了:“打這麼多水?你洗腳還是洗澡呢?倒掉半盆,看著眼暈。”
張順風:“……”
他咬著後槽牙,默默彎腰端起盆,倒掉一半,再端回來。
泡完腳,江守業把溼淋淋的腳丫子抬起來,水珠滴答往下掉。
他抬抬下巴,衝著旁邊地上那塊看不出原色的破布毛巾:“愣著幹啥?擦乾啊。”
張順風的臉徹底沒了血色,嘴唇哆嗦著。
他看看江守業的腳,又看看那塊髒毛巾,再看看周圍或明或暗投來的目光,屈辱感像冰冷的毒蛇纏緊了心臟。
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掐進肉裡,才沒讓自己哭出來。
他僵硬地彎下腰,拿起那塊破布,顫抖著手,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給江守業擦腳。
那動作,簡直是在受刑。
王大林在旁邊看著,憋笑憋得肚子疼。
好不容易擦完了江守業的,王大林也把腳一抬:“還有我的呢,順風同志,辛苦啊!”
張順風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他認命地挪過去,重複著那屈辱的動作。
眼眶通紅,眼淚在裡頭直打轉,硬是沒掉下來。
等兩人都擦乾淨腳,張順風端著髒水盆,跟逃命似的衝出宿舍門去倒水。
他背影佝僂著,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但眼底滔天的恨意,藏都藏不住了。
該死的江守業,該死的狗腿子王大林。
把他的尊嚴按在地上摩擦!
等著吧!
等他在紅柳溝站穩腳跟,
王大林往鋪上一躺,裹緊被子,終於忍不住嘿嘿嘿地笑出了聲,肩膀一聳一聳的:“江哥,痛快,真他孃的解氣,跟著你幹,就是帶勁!”
江守業也躺下了,拉過那床硬邦邦的被子蓋好,黑暗裡應了一聲:“嗯。睡吧。”
宿舍裡漸漸安靜下來,鼾聲四起。
牆角張順風的鋪位,被子裹得死緊,裡面壓抑著細微的、幾乎聽不到的抽噎聲。
日子就跟紅柳溝凍硬的土地似的,一天天往前碾。
有了分地的規矩,誰也別想再磨洋工。
凍土再硬,也得一鋤頭一鋤頭地啃。
荒地開墾完了,黑麥種子撒下去,就等著來年開春看苗了。
連裡那幾戶牧民家的牛羊,也到了該驅蟲、該配種、該接羔的關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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