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可隨時沿漢水北上,兵鋒直指宛、洛。”
“屆時,賊軍佔據主動,我軍處處被動,則中原震動,人心浮動,其禍,遠甚於今日之危!”
“更何況,”司馬懿的語氣陡然加重,
“于禁三萬將士新降於敵,若我軍再棄襄陽之孤軍不顧,則天下人將如何看待我大魏?南方形勢,恐將一潰千里!”
曹丕的臉色沉了下來:“依仲達之見,又當如何?”
司馬懿再次躬身,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地迴盪在殿中。
“襄陽雖危,卻也如同一根鋼釘,死死牽制住了關羽的主力。”
“其久攻不下,軍亦成疲敝之師。臣以為,眼下當行二策。”
“其一,拖。”
“可繼續向襄陽輸送少量糧草軍械,不必多,但要讓呂常將軍看到希望,足以令其繼續堅守。”
“使其如同一根毒刺,牢牢釘在關羽心腹之地,令其進退兩難。”
“其二,嫁禍。”
“當加緊遣使江東,厚幣重利,將整個荊州許給孫權。”
“關羽勢大,孫權必如芒在背,寢食難安。只需我等在北線拖住關羽,孫權必會趁其後方空虛,再行那背盟偷襲的無恥之舉。”
“屆時,關羽腹背受敵,襄陽之圍,自解!”
這番話,陰狠,毒辣,卻又直指問題核心。
曹丕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的手指,在王座的扶手上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一下,又一下。
放棄襄陽,他可以省下無數錢糧,讓他有更多精力去謀劃那件天下至尊的大事。
可司馬懿所言的後果,又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殿內落針可聞。
許久,曹丕才緩緩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猶疑與不耐。
“便……依仲達之策。”
“命滿寵、曹仁堅守宛城,以為後援。”
“再遣得力細作,密切監視江東動向,以及……關羽軍中,是否會有新的破綻。”
這番話,既沒有完全採納司馬懿的建議,也沒有完全放棄。
更像是一種觀望,一種騎牆,一種將麻煩暫時擱置的處置。
“臣等,遵命。”
司馬懿面無表情地應諾,緩緩退回佇列之中,再不發一言。
朝會散去。
司馬懿走下殿階,洛陽冬日的慘白陽光照在他身上,卻沒有帶來絲毫暖意。
他微微抬頭,看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魏王宮殿,嘴角閃過一絲無人察覺的輕蔑。
這位新王,雖有乃父之狠,卻無乃父之雄才大略。
胸中所想,皆是帝王尊號,而非天下大局。
不過,這樣也好。
司馬懿攏了攏寬大的衣袖,將雙手深深藏於其中,低著頭,一步步消失在宮城的陰影裡。
與此同時,在數百里之外的襄陽城頭。
一名魏軍士卒,正靠在殘破的城垛上,麻木地望著城外那連綿不絕、燈火如龍的荊州軍大營。
眼中,是深可見骨的絕望。
冰冷的江風如刀子般刮過,捲起他破爛的衣甲,發出嗚咽般的聲音。
他們,還能等到援軍嗎?
或者說……
遠在洛陽的那位新王,還記得他們這些,被遺忘在南方的孤魂野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