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的冬日,是從漢水上刮來的風裡帶著冰碴子開始的。
那風不似北地乾冷的呼嘯,它貼著冰封的江面而來,帶著一股子刺鼻的水腥氣與鑽心刺骨的寒意。
像無數無形的刀子,刮在人臉上生疼。
捲過城牆上殘破的垛口,便發出嗚咽般的嘶吼,彷彿是無數戰死在這片土地上的孤魂,在永夜裡不甘的哭嚎。
南郡太守呂常,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個不眠之夜了。
他站在高高的角樓上,任憑那如刀的寒風將他身上厚重的狐裘吹得獵獵作響。
眼窩深陷,如同兩個漆黑的窟窿。
原本烏黑的鬚髮間,不知何時已添了數縷刺眼的霜白。
城外,荊州軍的營盤連綿不絕,燈火如龍,將黑夜撕開一道道猙獰的口子。
偶爾傳來的戰鼓聲,沉悶如雷,每一下都像是捶在他的心口。
然而,比戰鼓更讓他心悸的,是城內百姓的哀嚎與怨懟。
“守城,守城!”
“守到最後,我們連取暖的柴火都沒了!”
“難道要我們一家老小活活凍死在這屋裡嗎!”
一聲淒厲的嘶吼劃破了長街的死寂。
呂常的親兵統領面色鐵青地來報,一隊巡城計程車卒,因為實在熬不住夜裡的嚴寒,竟強行拆了一家商鋪的門板去燒火。
鋪子的主人是個上了年紀的老者,抱著門框死活不放,被那幾個凍紅了眼的兵卒推倒在地,額頭磕出了血。
街坊四鄰圍了上來,憤怒的目光像一簇簇火苗,灼得那些士卒不敢抬頭。
若非親兵及時趕到,一場兵民之間的血腥衝突已然無可避免。
呂常疲憊地擺了擺手,喉嚨裡幹得發苦。
“按軍法,奪民財者,斬。”
“可……”
他頓了頓,聲音裡透著無盡的虛弱。
“如今這光景,斬了他們,誰來守城?”
“……一人二十軍棍,罰他們今夜不許烤火。鋪子的損失,從我府中出錢賠償。”
親兵統領領命而去,腳步沉重如灌了鉛。
他知道,這不過是飲鴆止渴。
城中堆積的木柴早已告罄,如今連各家各戶的舊傢俱都快燒光了。
士卒們凍得手腳僵硬,連弓都拉不開。
再這樣下去,這座城,不攻自破。
風雨欲來的氣息,不僅瀰漫在尋常巷陌,更籠罩在那些高門大院的屋簷之上。
城西,蒯家府邸。
昏黃的燈火下,襄陽城中幾個最有分量的身影圍坐一堂。
為首的,正是蒯氏家主蒯祺與蔡氏的代表人物。
他們的臉上,早已沒了往日的雍容與倨傲,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憂慮與毫不掩飾的不滿。
“呂將軍是條漢子,可他保不住我們。”
蒯祺端起面前溫熱的酒盞,卻沒有喝,只是摩挲著冰冷的杯壁,緩緩開口。
“援軍,援軍……先王薨逝,洛陽那位新王,正忙著穩固他的權位,哪裡還顧得上我們這些被遺忘在南方的孤魂野鬼?”
“何止是不顧?”蔡氏那人冷笑一聲,聲音尖銳,
“前日送來的那幾船糧草軍械,說是援兵的前奏,我看,不過是洛陽那些公卿大人們丟過來穩住呂將軍的幾根骨頭罷了!”
“杯水車薪,能濟何事?”
“我蔡家在城郊的幾處別業,如今已盡數毀於賊軍那聞所未聞的巨弩之下,田產荒蕪,財富蒙塵,再這麼下去,我等百年基業,就要盡數化為烏有了!”
言語之中,是對呂常無能的失望,更是對曹魏前途的悲觀。
他們都是在荊州土生土長的大族,劉備入主益州後的仁德之名,他們早有耳聞。
如今,那些如雪片般射入城中的勸降信,更是將這種對比赤裸裸地擺在了他們面前。
“……曹操已死,曹丕無暇南顧,漢中王仁德播於四海,入其治下者,家家有餘糧,戶戶有餘暖……”
這些字句,像是有魔力一般,在士卒與百姓間私下流傳。
軍心,早已不是鐵板一塊。
昨日,便有兩名守卒趁夜想要縋城而逃,被當場射殺,屍體就掛在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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