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爾蒙特家族的“榮耀”——石化症。
一種緩慢而殘酷的死刑判決,先剝奪行動的自由,再凍結呼吸,最終將人變成一座沉默的墓碑。
家族史上那些被白布遮蓋、姿勢怪異的“雕像”,是他童年最深沉的恐懼。
而現在,這恐懼正真切地在他自己身上上演。
他,亞諾·貝爾蒙特,曾經的騎士侍從,卡多斯神的虔誠信徒,揮舞長劍守護邊疆的戰士…如今卻像一個卑賤的盜賊,蜷縮在沼澤森林腐爛的落葉和冰冷的淤泥裡,渾身散發著汙泥和恐懼的臭氣。
這一切,都是為了拋棄那早已一文不名的“貴族榮耀”,像個最蹩腳的小販一樣,押上全部家當和所剩無幾的性命,試圖穿過危險的蘆葦河岸,去和那些綠皮鱗片的亞人做交易。
只為了能在他徹底變成石頭之前,給蘿拉和孩子們留下足夠活命的錢,讓他們能遠離貧困,讓孩子們或許還有機會接受像樣的教育,而不是揹負著破產貴族和“石頭人”後裔的雙重恥辱。
“真是…莫大的諷刺……”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牽動了臉上乾涸的泥塊,隨後掙扎著坐起身,背靠著一棵散發著腐朽氣息的巨大枯樹。
環顧四周,濃密的樹冠遮蔽了大半天空,投下斑駁詭異的光影。
空氣潮溼得能擰出水,混合著植物腐爛、淤泥發酵和某種動物屍體隱約的甜腥味,令人作嘔。
寂靜,一種充滿窺伺感的寂靜籠罩著一切,只有偶爾不知名的蟲豸發出短促尖銳的鳴叫。
即便僥倖從蜥蜴人部落的爭鬥中逃離出來,卻因迷失方向只能狼狽地在這裡逃竄。
原本還算體面的商人外套被撕扯得破爛不堪,沾滿了泥漿和深褐色的汙漬。
昂貴的皮靴陷在爛泥裡,一隻已經不知去向。
他摸了摸腰間,裝著他希冀的錢袋還在,但裡面只剩下幾枚冰冷的銀幣和幾個銅子兒。
至於裝著穀物和鹽的馱獸車?
早沒了。
那些該死的、信奉惡魔的灰鱗雜種!
他們像從沼澤深處爬出的惡鬼,強壯得不像話,灰色的鱗片硬得能彈開刀劍!
他僱傭的那些鐵靴鎮的老手冒險者,平日裡吹噓得天花亂墜,在那些腐化怪物的利爪下卻像紙糊的一樣被撕碎!
淒厲的慘叫,骨頭碎裂的悶響,溫熱的血濺在臉上的觸感…還有那雙雙渾濁、瘋狂、毫無理智可言的暗紅色眼睛!
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住他的心臟。
他是怎麼逃出來的?記不清了。
只記得在護衛隊長臨死前推了他一把,嘶吼著“快跑!”。
然後他就憑著戰士殘存的本能,連滾帶爬地衝進了這片更加致命的密林。
暴雨…對,還有那場該死的、持續了兩天、彷彿要淹沒整個世界的暴雨!
雨水冰冷刺骨,沖刷著身上的血汙,也帶來了刺骨的寒意和幾乎讓他癱瘓的劇痛——每一次石化症在魔力活躍的暴雨天都會加速侵蝕。
他像一具行屍走肉,在泥濘和絕望中跋涉,最後力竭倒在這裡,竟然沒被森林裡的魔物發現分食。
大概那些怪物也覺得一個散發著死亡和石頭氣息的“東西”毫無吸引力吧?
兩天…他在這片該死的、充滿綠皮蠻子和未知危險的沼澤森林裡,像無頭蒼蠅一樣迷失了兩天!
“卡多斯在上……”
亞諾喘息著,試圖凝聚起一絲戰士的勇氣。
他摸索著,從破爛的外套內襯裡,掏出一把勉強還算完好的匕首。
冰冷的金屬觸感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他必須找到出路,找到回鐵靴鎮的方向,或者…找到任何可能活下去的機會。
為了蘿拉,為了孩子們,他不能死在這裡,變成沼澤裡一堆無人認領的枯骨……或者石頭。
他厭惡地啐了一口嘴裡的泥腥味,正掙扎著站起身,卻聽見幽暗林中傳來了獵物射殺的悲鳴聲。
又是那些該死的鱗片畜生!
亞諾嘴上咒罵,內心卻是無比恐懼,慌不擇路地尋了個方向,選擇將命運交給執掌幸運的神明,便一頭扎進了幽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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