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攥著手機,幾乎是憑著本能衝下沈鳴家的樓梯,衝出院子。
像一匹脫韁的小馬駒奔向不遠處的黎家小樓,那是黎知爺爺奶奶家。
但是僅僅一會兒的距離,剛才那股恨不得立刻見到黎知的衝勁,卻在他真正站在黎家那扇熟悉的鐵藝院門外時,像被迎面澆了一盆冷水,倏地一下熄了大半。
小樓的輪廓在冬日的晨光裡清晰起來,門口掛著喜慶的紅燈籠和春聯,透著濃濃的年味。
沈元停在離大門幾步遠的地方,腳步像被釘在了地上。
一陣冷風吹過,捲起地上的幾片枯葉,也吹得沈元一個激靈。
“哥哥大抵是倦了……”
黎知發來的那句話和那個狡黠的笑臉表情還在腦海裡縈繞,帶著親暱又促狹的甜意,鼓動著他奔來。
可現在,看著眼前緊閉的大門,那股衝動的勇氣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沙灘般的無措和莫名的心虛。
脖子上的高領毛衣似乎在微微發燙,遮掩著她留下的“罪證”。
腦子裡不受控制地閃過老黎那溫和但總能看透人心般的眼神,心跳沒來由地又快了幾分。
他下意識地摸了下脖子,彷彿那草莓印會透過毛衣現形。
要進去嗎?
見到老黎和徐阿姨該說什麼?
“徐阿姨好,我來找黎知玩?”
大年三十,人家一家團聚呢,突然跑來算怎麼回事?
“我正好路過,來看看黎爺爺黎奶奶?”
這也太假了!
直接喊黎知出來?
黎知倒是肯定會出來,可萬一不是她開的門呢?
一時間,沈元只覺得腦海裡有無數個小人在打架,各種可能的對話和尷尬的場景紛至沓來。
他甚至能想象到開門後黎知家人臉上可能露出的那一絲微妙笑意,彷彿在說:“哦,就知道是你小子。”
少年的臉頰悄悄升溫,一股陌生的羞赧混雜著“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心虛感牢牢攫住了他。
平日裡在黎知面前的混不吝徹底消失不見,手腳都好像有點無處安放。
他站在冷風裡,對著緊閉的黎家大門,手指蜷了又蜷,抬了幾次想去碰那冰涼的大門,最終又都縮了回來。
像個被老師叫到辦公室門口罰站卻不知道因為什麼的小學生。
院子裡似乎有人影走動,沈元立刻條件反射般往旁邊牆根陰影裡縮了一步,屏息凝神。
隨即又反應過來自己實在好笑,重重嘆了口氣,懊惱地抓了抓頭髮。
剛才衝出來時那股“為了見面刀山火海都不怕”的勁兒早散得一乾二淨,只剩下一顆在現實冷靜下來後亂糟糟的心。
視線飄忽地掃過緊閉的窗戶,似乎想從中窺見那熟悉的身影,卻又怕真被她看見自己這副慫樣。
風吹過燈籠的穗子,發出輕微的沙沙聲,竟把他驚得微微一跳。
走?
……捨不得。
進?
……不敢。
沈元就那麼釘在黎家門口幾步之遙的位置,進也不是,退也不甘,像個被世界遺忘的尷尬雕塑。
內心的小劇場早已上演了八百回合“登門拜訪慘遭滑鐵盧”的戲碼,偏偏連第一步按門鈴的勇氣都消耗殆盡了。
“沈元?你在這幹嘛呢?”
一個略帶疑惑、中氣十足的蒼老聲音突然在院牆斜上方響起,驚得沈元差點原地蹦起來。
他猛地抬頭,只見黎爺爺正從二樓開著的一扇窗戶裡探出頭來,手裡還拿著個茶杯。
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一臉不解地俯視著院門外這個在冷風中躊躇不前的少年。
那一瞬間,沈元感覺自己的腦袋“嗡”的一聲,臉騰地一下變得滾燙。
完了完了!
被抓個正著!還是黎知爺爺!
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所有準備好的、沒準備好的說辭全都卡死在了嗓子眼兒。
時間彷彿凝固了。
沈元僵在原地,仰著臉,瞪大眼睛看著窗戶裡的黎爺爺,臉上寫滿了做壞事被抓包的尷尬和無措。
冷風吹過,剛才還鼓著的那點勁頭徹底散了個乾淨,他甚至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窗戶裡,黎爺爺渾濁卻銳利的眼睛將沈元這副心虛又緊張的模樣盡收眼底。
他瞧著少年通紅的臉頰和那欲言又止的樣子,像是瞬間明白了什麼,先是微微一怔,隨即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沒出息的傻小子,杵在門口跟個門神似的幹啥?
老爺子端起手裡的茶杯呷了一口,潤了潤嗓子,中氣十足的聲音清晰地穿透二樓的窗戶,直達樓下客廳:“知知啊!快出來!門口杵著個傻小子等你呢!”
那喊聲洪亮,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像一塊投入平靜水面的石頭,瞬間打破了院裡院外凝固的空氣。
傻小子?
沈元像被一道無形的雷劈中,整個人都麻了!
黎爺爺那一聲中氣十足的“傻小子”,帶著毫不掩飾的笑意穿透寒風,清晰無比地鑽入沈元耳朵裡。
那一瞬間,沈元感覺自己的腦門彷彿炸開了鍋。
剛剛才平復一點的臉頰,轟地一下重新燒灼起來,比剛才還要滾燙十倍!
您老中氣也太足了吧?!
這聲音大的,別說黎知,恐怕院子裡啃骨頭的狗都能聽見了!
沈元渾身僵硬,腦子裡嗡嗡作響,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刷屏。
形象崩了!被黎知的爺爺親自認證為“傻小子”了!
沈元看著老爺子,張了張嘴,愣是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簡直恨不得當場化作一陣青煙,從這個讓人腳趾摳出三室一廳的尷尬現場蒸發消失!
與此同時,黎家溫暖的客廳內。
沙發上,正和外婆一起看電視的黎知,愜意地蜷著腿,指尖捻著一瓣剛從砂糖橘上剝下來的果肉,準備往嘴裡送。
黎爺爺那炸雷般的聲音毫無徵兆地穿透門窗轟了進來:“知知啊!快出來!門口杵著個傻小子等你呢!”
“——!!!”
黎知捏著果肉的手指猛地一顫,金黃的橘子瓣“啪嗒”一聲掉落在膝頭。
她整個人像被按了暫停鍵,倏地抬起頭,漂亮的貓兒眼難以置信地瞪圓了。
傻……傻小子?!
門口?!
幾乎不假思索,那個名字就自動跳了出來——沈元!
這傢伙怎麼會跑她老家門口來?!
黎知忽然想到她剛剛好像和沈元聊天的時候,好像撩了這個傢伙一下……
這個瑟蘭!
但即便如此,爺爺!
您怎麼能喊得這麼大聲啊!
一股熱氣從脖頸直衝臉頰,黎知白皙的面板瞬間染上大片緋紅,連毛衣都蓋不住。
外婆被她這副模樣逗笑了,溫和的眼神裡全是瞭然:“喲,是小元來找你玩了吧?快去開門吧,外面冷呢。”
話音落下,黎知家中的長輩以及兄弟姐妹們齊刷刷的將目光落在了黎知的身上。
“知知?”
黎知一轉頭,就看到徐嬋女士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被爺爺喊破,又被家裡人含笑注視,黎知簡直羞憤欲死。
社死現場啊!
她手忙腳亂地把掉在身上的橘瓣拿起,幾乎是“噌”地一下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她顧不上看家裡人臉上那心照不宣的表情,帶著一種被突然襲擊的慌亂和緊張,朝著門外方向快步衝去。
心裡又是氣惱又是羞窘地咆哮著。
沈元你這個死沙幣!大過年的你杵我家門口當傻柱子幹嘛?!
這下好了!全家都知道有傻小子來找我了!你等著!
門鎖“咔噠”一聲輕響,厚重的院門被猛地拉開。
冬日冷冽的空氣卷席而入,瞬間穿透暖融融的室內。
門口臺階上,黎知的身影出現在門框裡。
下一秒,她就如同被踩了尾巴、怒意燃燒的小炮彈,幾步並作一步就衝下了門前的石階!
那俏麗的臉頰上有著被暖氣蒸騰出的粉暈,此刻在室外冷風吹拂下反而更加明豔,像是抹了最上等的胭脂。
她“殺氣騰騰”地筆直衝向了還在牆邊的沈元。
兩人的距離本就只剩下幾步。
黎知眨眼間就衝到了沈元面前,腳步帶起一陣冷風,小臉上繃得緊緊的。
在沈元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猛地踮起腳尖,幾乎要撞進他懷裡。
美少女帶著一股子恨不得咬他一口的勁兒,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衝他低吼。
“沈元!你是屬木頭的嗎?!!”
黎知白皙的手指攥緊了他的袖口,彷彿這樣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抬手錘他。
“手機呢?!手機是擺設嗎?!就在門口杵著發瘟?!不能給我發個訊息?!啊?!!”
每一個字都像帶著火星子,在冷空氣中噼啪作響。
她氣得胸脯微微起伏,那脖頸露出來的高領毛衣也隨著動作晃了晃,更襯得臉紅得要滴出血來。
沈元被這一連串的低吼砸懵了。
剛才被黎爺爺喊破的尷尬,此刻全被她這份氣勢洶洶的嬌斥衝散了些許。
對上她那雙因為憤怒和羞澀而水光瀲灩的眸子,以及微微張合著數落他的唇瓣、
沈元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那些準備好的辯解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個不太成功的傻笑。
他下意識地抬手想去摸摸鼻子掩飾,卻被黎知兇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黎知見他這副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手指用力地揪了揪他的袖口。
她繼續壓低聲音控訴,每一個尾音都帶著羞憤的顫抖:
“搞這麼大動靜……”
“現在好了!我全家都知道了!!”
“你是蠢還是傻?!發個訊息會要你的命嗎沈元!啊?!”
“我臉都被你丟盡了!!”
她氣得胸口起伏,雪白的貝齒咬著下唇,那雙眸子裡帶著濃得化不開的羞憤狠狠瞪著他。
臉頰上那片緋色在冬日冷冽的寒氣襯托下,愈發鮮豔奪目,一直燒到耳根脖頸。
那眼神,三分是氣的,七分是急的,還有幾分是恨不得把這個害她社死的傻小子原地埋了的羞惱。
沈元被她瞪得心尖一顫,喉頭上下滾動了一下。
剛才的侷促和被罵的懵然,在對上這雙羞憤交加的漂亮眼睛時,反而奇異地沉澱下來。
他忽然咧開嘴,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笑容裡帶著點認栽,又藏著點狡黠的光。
沈元忽然伸手抱住了黎知。
那環在她腰後的手臂,此刻稍稍用力,將美少女往自己的懷裡緊了緊。
沈元稍稍傾身,湊近那張慍怒的小臉。
少年人清冽又滾燙的氣息噴薄在她鼻尖,壓得極低,帶著點哄騙,又帶著點賴皮的腔調慢悠悠開口:
“知知……”
沈元像是在安撫炸毛的小獸,目光卻直勾勾鎖在她羞紅的臉上,聲音又低又啞:
“事已至此,反正臉都丟光了……”
“那要不……”
他的唇離她的臉頰更近了些,幾乎能感受到她臉頰面板散發出來的驚人熱度,嘴角勾起的弧度帶著點蠱惑人心的壞勁兒。
“……咱們一起去逛逛?”
黎知被他這理所當然的提議震得瞬間僵在了他懷裡!
她睜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仰頭瞪著沈元那張帶著點壞笑的臉。
那臉上明顯寫著“來嘛來嘛”。
這廝的膽子……怕不是被剛才那陣冷風吹膨脹了吧?!
黎知只覺得一股熱氣直衝天靈蓋!
這簡直是……得寸進尺!!
他難道忘了裡面坐著的都是誰嗎?外公外婆、爸爸媽媽、還有那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堂兄弟姐妹……
剛剛爺爺那一嗓子“傻小子”的餘威尚在,她幾乎能想象到那屋子裡此刻從熊熊燃燒的八卦氛圍!
你要說現在沒有人偷看,黎知第一個不信。
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想把她“拐”走?!
這跟把剛被網住的獵物直接牽出動物園大門有什麼區別?生怕別人不知道這小崽子是他沈元拐跑的嗎?!
一股巨大的羞赧混合著不可思議的驚愕,像滔天巨浪般瞬間將黎知淹沒。
她感覺自己臉上的溫度已經不是發燙,而是快要燒起來了!
連帶著被他胳膊箍住的腰肢都下意識地想掙脫開這“罪證確鑿”的桎梏!
這傢伙……腦袋裡到底裝的是什麼牌子的沙雕啊?
怎麼敢的啊?!
黎知抬頭看向沈元,手指猛猛的戳著他的胸口。
“腦子呢腦子呢!”
“什麼時候?啊?現在什麼時候?”
“年三十誒!我要呆在家裡的,你、你要玩你自己去玩好了!”
黎知瞪著沈元,臉頰的紅暈一路染紅了耳根,脖子也泛著粉色。
就在沈元準備開口再說點什麼的時候,
黎知的目光警惕地瞥了一眼自家大門的方向。
下一秒,她像下了什麼決心似的,身體微微前傾,飛快地在沈元耳邊極其小聲地咕噥了一句:
“哼……晚上出來放煙花!”
沈元一愣,眼底瞬間亮起光芒,剛想追問確認:“知……”
話還沒出口,黎知像是生怕被院子裡或窗戶後的人捕捉到任何一點異樣,一邊緊張地往家門口方向瞄,一邊又急促而含糊地補上了一個字:
“乖!”
那個“乖”字短促輕軟得幾乎像一聲模糊的氣音,帶著一種強裝鎮定卻洩露了羞赧的輕顫。
話音剛落,她自己先被這脫口而出的“乖”字惹得耳根燙得幾乎能煎蛋。
美少女像受驚的兔子,猛地用力掙脫開沈元還環在她腰後略顯鬆弛的手臂。
“趕緊走啦!沙幣!”
黎知飛快轉身,低吼一聲的同時幾乎是腳不沾地地衝回了自家院門,“砰”的一聲關緊了大門。
留下沈元一個人杵在寒冷的院牆外。
過了好幾秒,他才後知後覺地抬起手,指腹緩緩蹭過自己剛才被那聲輕軟氣音拂過的耳朵邊緣。
沈元望著那扇緊閉的大門,嘴角控制不住地咧開,越咧越大。
先是無聲地笑,胸腔震動,接著終於低低笑出聲來。
“行,乖。”
片刻後,沈元終於壓住心頭的雀躍,緊了緊衣領,轉身往自家小院的方向走。
剛推開自家院門,迎面就撞上在門口嗑瓜子的楊以水。
“喲——”
一看到沈元,楊以水便拖長了調子,挑著眉梢,視線上下掃了掃眉宇間明顯飛揚著喜氣的表弟。
大表姐的語氣裡全是揶揄:“瞧瞧,這是誰溜達回來啦?黎知家那個方向風光不錯吧?”
她特意朝黎知家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意思不言而喻。
沈元臉上的笑意瞬間收斂了大半,但眼底那份光亮卻藏不住。
他也懶得裝,直接給了她一個毫不客氣的白眼。
“哼,要你管。”
沈元沒好氣地嘟囔一句,側身繞過她就往屋裡鑽,腳步明顯快了幾分,一副懶得理你的樣子。
楊以水看著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抱著胳膊嗤笑出聲:“嘖嘖嘖,小屁孩還知道害羞了?給我抓把瓜子出來!”
“趙越洋!幹活!”
“不是……”
小表弟垮著個批臉走了出來。
“給,瓜子。”
楊以水拿過瓜子:“笑一個。”
小表弟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時間就在喧鬧和隱隱的期待感中悄然滑過。
沈元一邊和楊以水他們打牌,一邊拿著手機和黎知聊天。
大人們放著電視,坐在茶几上閒聊,要麼就是在廚房忙碌。
沈元不時能夠聽到張雨燕女士讓老沈給她拿各種東西的聲音。
窗外的陽光在鬧騰的間隙裡慢慢偏斜,拉長了屋內的影子。
下午四點,沈鳴和沈元得到了召喚。
“沈鳴!沈元!去關門!”
沈元立刻放下手上的牌,然後給黎知發了條訊息。
沈元:“吃年夜飯啦~”
關好門窗後,沈元將家裡的燈都開啟了。
餐廳中響起一聲響亮的聲音:“過來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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