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
楊以水窩在沙發裡剝著砂糖橘,頭也不抬地應著。
大表姐手一抬:“扶本宮起來。”
“來嘞~”小表弟立刻躥到跟前。
沈元看著那扇緊閉的堂屋大門,光線從門上方的小氣窗透進來,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朦朧的光斑。
門後的世界,只剩下自家人的溫暖嘈雜和越來越濃郁的飯菜香氣。
那光斑也隨著太陽的下落,漸漸變得稀薄。
他心裡那點關於“傻小子”的社死感和黎知那句“晚上出來放煙花”的隱秘期待,也被這溫暖的喧囂暫時覆蓋,只留下沉甸甸的踏實和等待夜晚降臨前的安寧。
年三十的傍晚,就這樣被厚實的門扉,嚴嚴實實地捂在了這方寸的溫暖空間裡。
門外的天光漸漸沉入一片寒冷的墨藍。
沈元走進餐廳,屋內瞬間被暖烘烘的喧鬧和更濃郁的飯菜香氣填滿,像是將整個年味都嚴嚴實實地包裹在了這方寸之間。
暖黃的白熾燈光下,巨大的圓桌几乎被各色碗碟佔滿。
沈元一眼就看中了自己最愛的團圓粿。
座位什麼的沒有任何講究,主打一個坐下來就完事了。
一桌子14個人,雖然顯得有些擁擠,但也其樂融融。
沈元給自己杯子裡倒了飲料,然後就看到大表姐將杯子放了過來。
沈元給了她一個白眼。
“自己沒手是吧?”
不過雖然話是這麼說的,但沈元還是給楊以水倒了一杯。
但是到了小表弟那裡,就是讓他自己倒了。
這個時候,沈元的大伯拿起酒杯:“來來來,大家端杯!又是一年團圓飯,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來年都順順利利!”
“新年快樂!”
“身體健康!”
“萬事如意!”
杯杯碰撞聲、祝福聲交織在一起,年夜飯的氣氛在推杯換盞和長輩對小輩的關懷中開始了。
沈元顧自己扒拉著菜,而另一邊,小表弟滿足地啃著雞腿,大表姐和沈鳴聊著些什麼,老沈和老媽在輕聲交談,爺爺樂呵呵地小口品著米酒……
一切都和他記憶中的年三十一樣,是溫暖而踏實的家味。
就在這時,口袋裡的手機隔著厚實的毛衣,極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沈元夾菜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頓。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他藉著低頭喝湯的動作,飛快在桌下摸出手機滑開螢幕一角。
果然,置頂的頭像旁有一個小小的紅點。
沈元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剛才黎爺爺那聲“傻小子”帶來的殘餘尷尬徹底被衝散。
這條訊息,讓沈元覺得心尖兒上像是被人輕輕撓了一下,又酥又癢。
暖黃的燈光映在他眼底,閃動著屬於少年和這個夜晚獨有的、隱秘而璀璨的期待。
年夜飯的喧鬧依舊在繼續,但對他來說,屬於他的夜晚,才剛剛拉開序幕。
時間緩緩流淌,屋內的暖意和濃郁的飯菜香氣稍稍散去了一些。
長輩們放下了筷子,靠在椅背上滿足地喟嘆,開始聊些家常閒話。
電視機裡春晚……好吧,這個沒有。
沈元心不在焉地聽著身邊大表姐在那鞭策小表弟的英文,手指在桌下又無意識地碰了碰褲兜裡的手機,感受著那份即將觸碰的熱切期待。
就在這時,大伯清了清嗓子,原本和父親、小姑夫輕聲閒聊的話音停了下來,臉上帶著年節特有的慈祥笑容。
他從手邊椅子靠背上掛著的外套內袋裡,摸索了幾下,掏出了一迭嶄新的紅包。
“好了好了,”大伯的聲音洪亮,“來來來!發紅包發紅包!”
大伯話音落下,沈元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坐直了些,視線落在了那迭醒目的紅上。
旁邊的趙越洋眼睛瞬間亮得像探照燈,連剛剛還要和小表弟繼續“理論”的楊以水都停下了話頭。
爺爺沈松德佈滿皺紋的臉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和欣慰,他慢悠悠地掏出了幾個鼓鼓囊囊的紅包。奶奶趙琴也笑著拿出自己的那份。
所有人都準備了他們的紅包。
氣氛瞬間就從滿足的閒暇切換到了另一種微妙的、帶著點期待和小小沸騰的熱度。
就連二十八歲的楊以水,在此時也完全卸下了平日裡作為老師的幹練,眼底流露出一絲屬於孩子的期待。
在家裡長輩眼裡,只要沒成家,似乎就永遠是小孩子。
“一個一個來!別搶!”大伯笑著,“先給爺爺奶奶啊!你們先等等!”
紅包一個個分發下來,一時間,餐桌上下流動著紅包的傳遞、祝福的話語、長輩含笑的目光和小輩雀躍的表情。
暖黃燈光下,那一張張嶄新的紅紙包裹著長輩的心意和對新年的美好祝願,在家人之間傳遞著溫暖與聯結。
沈元揣好鼓囊囊的口袋,聽著伯伯、姑姑們爽朗的笑語,心頭卻像揣著一隻不斷撲騰的小兔子,越來越按捺不住。
“好了,放炮仗了!沈鳴,你帶沈元去放一下!”
“我也去我也去!”趙越洋立刻起身。
沈元提著一卷開門炮溜出了門口:“我先放!”
拿著個一萬響的鞭炮,沈元一路從門外推到了大門內。
“交給你了!”
趙越洋看著手中的打火機,眼睛一亮。
很快,小表弟的聲音伴隨著噼裡啪啦的鞭炮聲跑了過來。
開門炮放完後,便是煙花。
看著沈元那毫不費力搬起一箱子大煙花的時候,沈鳴明顯愣了一下。
“這小子身體這麼壯?”
沈元將沉重的煙花箱穩穩放在門前的空地上,剛直起身,夜空中“嗖——砰!”幾聲脆響劃破了鄉村的寧靜。
他下意識地抬頭望去,只見遠處不知道誰家的煙花率先騰空,在高高的墨藍天幕上砰然炸開。
煙花瞬間化作萬千流金淌銀的光點,絢麗地傾瀉而下,將周圍幾戶人家的屋簷和光禿禿的樹梢映亮了一瞬。
那絢爛的光芒映入沈元的眼中,彷彿點燃了他心底某個角落的星火。
絢爛的光芒映入沈元的眼中,瞬間點亮了他腦海中的畫面——那個今晚約定了要一起放煙花的人。
手指幾乎未經思考就探進了鼓囊囊的褲兜,摸索出手機。
冰冷的金屬外殼很快被掌心捂熱。螢幕亮起,解鎖。
置頂的聯絡人頭像安靜地待在那裡。
指尖飛快地點開,相機應用開啟。
少年後退兩步,仰起頭,將夜空中那璀璨炸裂、如金色瀑布般傾瀉的煙花景象框進取景框。
咔嚓。
一聲微不可聞的快門聲後,這瞬間的絢爛被定格。
幾乎沒有停頓,沈元點開聊天框,將這張映著漫天流火的照片發了過去。
做完這一切,他低下頭,指尖在冰冷的螢幕鍵盤上飛快敲擊,嘴角不自覺地彎起,將那點迫不及待的邀約心思裹進看似隨意的問句裡。
沈元:【煙花照片.jpg】
沈元:看!煙花!
訊息成功傳送。
手機螢幕的冷白微光照亮沈元輪廓分明的下頜線。
他將手機握在掌心,沒有立刻放回口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螢幕邊緣。
少年的目光再次投向遠方漸漸黯淡的煙火餘燼,彷彿在等待回應,也像是在眺望黎知所在的方向。
夜風帶著硝煙和寒氣吹拂過髮梢,但沈元覺得心尖兒上又被那隻熟悉的小貓輕輕撓了一下。
沈鳴也放好煙花後,熟練的點燃焰火,沈元飛快的跑回了屋簷下。
看著那升空的煙火,沈元的手機微微震動了一下。
拿起手機,沈元就看到了黎知的訊息。
黎知:“剛剛吃好,準備放炮仗去了。”
沈元剛看完訊息,正要回復,一簇明亮的曳光突然從不遠處拔地而起,伴隨著熟悉的尖銳鳴響,精準地扎入漆黑的天幕。
“嗖——砰!!”
巨大的粉色和金色花朵在夜空中恣意綻放,將那一片區域的屋脊樹梢都映得透亮。
細碎的光雨裹挾著冬日夜晚的寒氣,流金般傾瀉而下。
那個方向,正是黎知家,沈元瞬間認了出來。
握著手機的指節微微收緊,眼底被那片驟然亮起的絢爛光彩點亮。
放完炮仗後,挨家挨戶的就能出門了。
沈元就能和自己的黎寶去放煙花啦!
沈元飛快轉頭看向大表姐:“姐妹,買了嗎?”
楊以水朝著沈元一攤手:“500塊,打錢!”
“就當壓歲錢了!”沈元咬牙切齒的掏出手機給楊以水發了500塊紅包。
“謝謝弟弟~”
楊以水收到錢後滿意的將手機放到口袋中,然後便帶著沈元來到車邊,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軍火庫”。
“應有盡有啊老表!”
沈元朝著大表姐豎起了大拇指,一旁的小表弟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一大堆的煙花,看的人心癢癢的。
“等著!我去接黎知啊!”
夜色如墨,村裡各處爆竹和煙花的喧囂尚未平息,空氣中瀰漫著熟悉又好聞的火藥味兒。
沈元腳步輕快地穿過房前屋後的小路。
他很快又站在了黎知家那扇熟悉的院門外。
明亮的燈光從客廳窗戶傾瀉出來,勾勒出院落的輪廓,裡面隱隱傳來電視節目的聲音和家人的談笑。
沈元停住腳步,心跳在寒冷的空氣中擂鼓般加重。
那份面對黎家時特有的心虛和緊張又悄然爬上心頭。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高領毛衣的領口,確認它依舊嚴實地護衛著頸側的“秘密”。
進去嗎?
怎麼開口?
‘徐姨,我來找黎知放煙花?’
沈元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立刻否決了。
不行,太刻意了,準得再次引發全家矚目和那心照不宣的笑意。
他幾乎能想象到黎知紅著臉嗔怪的眼神。
手機就在口袋裡,觸手可及。
發條訊息讓她悄悄出來,多簡單。
但……
沈元看著那院門和透出光亮的窗戶,一個更直接的想法冒了出來。
夜風中,他深吸了一口氣,胸腔裡被冷冽的空氣和某種衝動填滿。
事已至此……
反正白天那“傻小子”的名號是摘不掉了,還在乎這個?
與其偷偷摸摸發資訊,不如……
少年眸光一閃,像是下定了決心。
沈元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背。
下一秒,他抬起頭,對著那燈光明亮的院子,用一種乾淨而清亮的聲線,帶著幾分緊張和破釜沉舟的坦蕩,清晰地喊了出來。
“黎知——!”
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夜晚的嘈雜,像一顆投入平靜池塘的石子,瞬間在黎家窗戶透出的光線裡激起了漣漪。
正坐在奶奶身邊,捏著最後一瓣砂糖橘往嘴裡送的黎知,動作猛地頓住。
“——!!!”
她漂亮的眼睛驟然睜大,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循聲猛地看向窗外聲音傳來的方向。
沈元?!
他瘋了嗎?!
年三十晚上直接在她家門口喊她?!
白天那“傻小子”的社死還不夠嗎?!
一股巨大的羞窘和難以置信的慌亂瞬間席捲了她,臉頰“唰”地一下由粉轉紅,最後漲得通紅。
一時間,黎知感覺那被高領毛衣嚴密捂住的,被他留在頸側和肩上的印記同時在灼燒起來。
完了完了!又被公開處刑了!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客廳裡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瞬間聚焦在她身上。
徐嬋女士放下茶杯,對著女兒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長。
“知知,快去呀!人家等得急呢!”不知是哪個堂哥笑著起鬨了一句。
這調侃像是一把火徹底點燃了黎知的羞恥感。
她甚至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只覺得頭皮發麻,腳趾頭都尷尬地在拖鞋裡蜷縮了起來。
“沈、元!你這個大沙幣!!!”
黎知在心裡爆發出無聲的尖叫,羞憤得只想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
就在這時,那個響亮的聲音再次響起。
“黎知——!!”
“我……我去看看!”
黎知幾乎是尖叫著說出這句話,聲音因為羞窘而微微發顫。
在全家含笑的目光注視下,黎知踩著鞋子飛快的跑出了門。
“砰!”
一聲關門的悶聲響起。
夜風中,帶著硝煙和冷意,卻撲不滅黎知臉頰上燒灼的羞惱火焰。
她幾乎是跺著腳衝出被溫暖燈光暈染的家門,一眼就鎖定了那個在冬夜寒氣裡站著的罪魁禍首。
“沈元!你這個大沙幣!!”
黎知又急又氣的聲音像被點燃的小炮仗,帶著濃濃的羞憤劈頭蓋臉地砸向那個少年。
她衝到他跟前。
然而,就在她抬手指向他,那句兇巴巴的質問即將衝破齒關的剎那,她的目光撞進了沈元的眼底。
院牆陰影投下模糊的光影,卻遮不住那雙眼睛裡的光亮。
那是一種純粹到透明的期待,像盛滿了今夜所有煙火的流光,專注地落在她一個人身上。
白天門口窘迫的“傻小子”不見了,書房裡纏著要她喊“哥哥”的得意壞蛋也消失了。
此刻站在寒冷夜色裡的沈元,只餘下滿眼期待著她到來的純粹少年。
那目光像無形的電流,瞬間擊中了她劇烈起伏的心緒上繃緊的那根弦。
“嘣”地一聲輕響。
腦中所有喧囂的羞怒、被圍觀的窘迫、對他莽撞的控訴,頃刻間煙消雲散。
剛才還氣鼓鼓要找他算賬的念頭,如同雪片落在炭火上,瞬間融化得無影無蹤。
夜風還在吹,吹動著兩人高領毛衣下那些藏匿的、心照不宣的印記。
她的指尖在冷空氣裡蜷了蜷,剛才抬起準備指向他的手臂慢慢垂落下來。
世界彷彿瞬間安靜了。
家人的談笑聲、遠處的鞭炮聲都模糊成了背景。
黎知怔怔地看著沈元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
心裡某個角落軟得一塌糊塗。
一股比剛才羞惱更強烈的衝動席捲了她。
什麼質問,什麼責怪,此刻都顯得那麼無關緊要。
她現在……只想撲進那個溫暖的、等待她的懷抱裡。
“抱我……”
一聲悶悶的聲音,極其清晰地穿透了殘留的羞惱,從黎知微微抿著的唇瓣間漏了出來。
幾乎是話音剛落,沈元便朝她伸出手臂。
而在沈元的指尖才剛擦過她羽絨服寬大袖口的瞬間,黎知已經自己撲了過來!
美少女一頭扎進了那個早已向她敞開的懷抱裡。
她的臉頰毫無間隙地抵上沈元高領毛衣包裹的頸窩,彷彿要將剛才在家人面前承受的所有羞恥和此刻洶湧而來的眷戀,都一併揉碎了嵌進去。
冰涼的羽絨服表面擠壓著他胸前的布料,發出令人心安的摩擦聲。
沈元只覺得懷裡猛地一沉,接著便是溫軟滿懷。
那環在她腰後的手臂,幾乎是本能地收緊,將這個主動投懷送抱的寶物牢牢鎖住。
夜空中忽然閃起一陣煙火碎光,碎金般落在兩人亮起的眸子裡。
沈元將下頜輕輕抵在黎知的發頂,鼻尖縈繞著清甜的氣息。
他略微鬆開一點懷抱,低頭,讓兩人的視線能夠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交匯。
看著黎知被煙火的流光映亮的臉頰,沈元的聲音裡帶著無法抑制的期待。
“我帶你……放煙花去?”
黎知看著沈元,重重的點了下頭。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