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黎沒立刻應聲。
老父親目光沉沉地鎖定在女兒垂著的腦袋上。
女兒那點小心思,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老黎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胸腔裡那股憋屈的老父親心緒又開始翻湧。
尤其是一想到今晚還要去那個“拱了他家白菜”的臭小子家裡吃飯。
沉默的時間彷彿被拉長。
幾秒鐘後,老黎的口中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氣聲。
“……嗯。”
這聲“嗯”,沉甸甸的,聽不出喜怒。
沒等黎知那懸著的心稍稍回落,老黎緊接著又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
“晚上我們去沈元家裡吃飯。”
——咚!
這句話就像一塊巨石,瞬間砸在了黎知剛剛想放鬆的心絃上!
“唰!”地一下,黎知猛地抬起小臉,眼睛瞪得溜圓,寫滿了措手不及的驚愕和巨大的慌亂。
“啊?今、今晚?!”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帶著破了音的顫抖。
去沈元家吃飯?!
黎知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了沈元那可能比她還驚慌失措的蠢樣,以及父母那意味深長、彷彿看穿一切的目光……
這……這頓飯還怎麼吃得下去?!
老黎看著她這副瞬間炸毛的反應,心裡的憋悶感彷彿找到了一絲詭異的平衡。
他不再多言,而是站起身來走向房間。
在黎知看不到的地方,老黎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那是一種帶著點複雜的老父親的彆扭心緒。
“該!讓你知道知道厲害!”
“……”
黎知和沈元的反應一模一樣。
她僵在原地,嘴唇張了張,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完了……今晚這頓飯……絕對是場鴻門宴啊!
……
早晨的陽光穿透薄薄的窗簾,只留下薄薄一層暖意灑落在沈元整潔的書桌上。
本該攤開的課本和試卷此刻顯得有些礙眼,尷尬地佔據了桌子兩邊大部分空間。
沈元和黎知面對面坐著,兩人的坐姿都繃得筆直。
少年少女之間的空氣凝滯,彷彿被無形的千斤重物壓著,再也找不到半分往日在書房裡的旖旎與放鬆。
沈元眉頭緊鎖,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他一隻手無意識地抓緊又鬆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另一隻手則煩躁地抓了抓後腦勺。
他的眼神沒有聚焦在書上,而是失焦地盯著桌面某處虛無的點,嘴唇抿成一條剛硬的直線。
那是極度焦慮和大腦高速運轉思索對策的後遺症。
而對面的黎知同樣一臉愁雲慘淡。
她小巧的眉頭也緊緊蹙著,漂亮的杏眼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掩住了眸中翻湧的驚慌和無可奈何。
貝齒輕咬著下唇,洩露了她內心的不安。
她雙手交迭放在胸前上,指尖無意識地相互捻著,白皙的手背上能隱約看到緊繃的筋絡。
桌上攤開的不是習題,卻遠比任何難題都令人窒息。
那是即將在數小時後上演的“與知悉內情的物件父母共進晚餐”的終極考試。
這份壓力沉甸甸地壓在兩個年輕人肩頭,讓本該專注於知識的書房,變成了一個愁眉相對的受難所。
誰也沒說話。
安靜的書房裡,只餘下兩人的呼吸聲以及小貓咪的玩鬧聲。
“事到如今……”
聽到沈元的聲音,黎知的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
片刻後,就聽到沈元聲音傳入耳中。
“事到如今,咱要不就走一步算一步?”
黎知抬起一雙寫滿憂愁的大眼睛,裡面水霧濛濛的,像極了受驚的小鹿。
“怎麼算啊……”她的聲音帶著點委屈的哭腔。
“沙幣!我現在連他們晚上會問什麼都不清楚!光是想想我爸那張冷臉……我就……”
沈元看著她快哭出來的樣子,心疼瞬間壓過了自己的慌亂。
他下意識地傾身,握住了她放在桌上因為緊張而有些發涼的指尖。
“別怕,黎寶。”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些,儘管手心也在微微出汗。
“我們捋一捋,想想……想想他們最可能問什麼?”
黎知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反手攥緊了他的手指。
“問什麼?”她急切地小聲問。
“問接下來的打算?學習計劃?……還是……或者直接問我們……”她聲音低了下去,後面幾個字像蚊子在哼哼。
“問我們除夕……的事?”
“學習計劃什麼的……”沈元皺著眉,“這個應該是安全的。我們就照實說,但我覺得不太會問,畢竟我們的成績擺在這裡。”
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絲自己也未察覺的緊張。
“至於……別的……我覺得他們不至於那麼直接吧?我媽最多旁敲側擊開點玩笑,你媽……徐阿姨我感覺她挺明白的,也不會太讓人下不來臺……”
“那我爸呢?”黎知猛地打斷他,指尖因為用力掐進了他手背。
“我爸呢?!他憋了幾天了!你知道他初一早上那個樣子嗎?他萬一把你拎到房間單獨談談怎麼辦?!”
想到那個畫面,沈元覺得自己都快窒息了。
想到老黎那無聲勝有聲的壓迫感,以及可能存在的“單獨談談”,他剛剛強裝的鎮定瞬間垮了一半。
他煩躁地揉了揉眉心,另一隻手還牢牢握著黎知的。
“單獨談……能談什麼?讓我發誓好好學習?保證不影響你?或者……或者讓我……”
他說不下去了,臉也開始微微發燙。
保證和你不要亂來?
這句話怎麼說得出口?
尤其是那個“保證”的背後,代表著他們早已心照不宣地越過了某個界限的前一步。
這保證聽起來就像個拙劣的笑話。
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們試圖預測戰場,卻發現戰場迷霧重重,連敵人的火力點和進攻方向都完全未知。
沈元絞盡腦汁,而每一個念頭都讓他頭皮發麻。
黎知的內心更是兵荒馬亂,每一種可能性都讓她腳趾摳地,臉頰發燙。
三更似乎感覺到主人低落的情緒,從黎知的小腿上輕盈地跳上書桌,用圓滾滾的腦袋蹭了蹭黎知攥緊的拳頭。
黎知無意識地鬆開了緊握沈元的手,掌心覆蓋在小貓咪溫熱柔軟的頭頂。
這份毛茸茸的慰藉稍稍緩解了她繃緊的神經,卻依舊帶不來任何答案。
“……想不出來。”
沈元頹然地嘆了口氣,肩膀也垮了下來,那份強裝的成熟蕩然無存,只剩下十八歲少年面對複雜情勢時真實的茫然和無助。
他看向同樣眉頭緊鎖、眼神渙散的黎知,無奈地扯了扯嘴角,語氣裡帶著點認命般的苦中作樂。
“算了,黎寶。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不了……咱今晚就埋頭乾飯?他們說什麼我們都點頭?”
這敷衍又擺爛的策略脫口而出,連他自己都覺得毫無說服力。
黎知聞言,終於抬眼看向他,莫名被這句“埋頭乾飯”的蠢樣逗得破功。
嘴角艱難地向上彎了一下,隨即又迅速壓下,最終化作一個混合著絕望與自嘲的嘆息。
“……沙幣。”
她小聲罵了一句,卻也沒有更好的主意。
兩人對望著,從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同樣的茫然無措和一片空白的應對策略。
家長到底會說什麼?會問什麼?
走一步看一步?
似乎真的只能如此了。
書房裡只剩下沉重的寂靜和三更玩鬧時偶爾發出的細微聲響。
過了好一會兒,黎知像是終於被這沉重的空氣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猛地抬起頭,漂亮的杏眼裡掠過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絕光芒。
下一秒,她伸出一根纖白的手指,帶著一股狠勁兒,用力戳在對面沈元繃緊結實的胳膊上。
“——沈元!”
黎知的聲音帶著點豁出去的顫抖,但音量卻不小,像是在發洩,也像是在給自己壯膽。
她瞪圓了眼睛,直直地看著沈元那雙寫滿錯愕和莫名期待的眸子,腮幫子微微鼓起。
“不管了!大不了豁出去了!”
“嗚……反正……反正他們都知道了!”
少女的音調驟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慘烈的氣勢,彷彿在宣讀一篇悲壯的宣言。
“不就是、不就是一起過了個夜嘛!不就是……幫你……反正又、又沒真做什麼壞事!”
“他們愛問就問!問破天也就那樣了!”
“咱……咱就承認了!對!就是睡你家了!!然後……然後沒、沒回去!怎麼著吧!”
她說到後面,聲音因為激動和過度的羞恥感而帶了點破音,臉頰紅得如同燃燒的晚霞。
那層強行撐出來的硬氣外殼下,是顯而易見的心虛和滾燙。
但這幾句話彷彿耗盡了她的力氣,也像是在混亂的思緒中找到了一條看似可行實則擺爛的出路。
她說完,像是被自己的大膽驚住了,飛快地低下頭,鼻息咻咻。
美少女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自己的衣服,將衣角揉得皺巴巴的。
對面的沈元先是徹底愣住,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慷慨激昂”打得措手不及,傻傻地看著她。
幾秒鐘後,反應過來的少年胸腔猛地鼓動起來。
“噗……咳咳咳!”
他極力想憋住,但還是不受控制地從齒縫和悶咳中溢了出來,肩膀一顫一顫。
剛才那緊鎖的眉頭和沉重的焦慮彷彿被黎知這壯士斷腕般的宣言硬生生戳破了。
“幹……幹嘛啊!”黎知抬起滾燙的小臉,又羞又惱地瞪他,作勢又要戳他。
“沙幣!還不是都怪你!現在怎麼辦嘛!”
沈元好不容易止住情緒,伸手過去,輕輕包裹住她的小手,指尖安撫性地在她手背上摩挲了幾下。
“行行行,怪我,都怪我,”
他低聲應著,語氣裡是化不開的寵溺和一種“既然要瘋那就一起瘋吧”的輕鬆感。
儘管那輕鬆裡也摻雜著緊張。
“那就聽黎寶的,咱今晚……就豁出去了!”
他頓了頓,像是又想起了什麼,嘴角勾起一抹壞笑,湊近她耳邊,壓著氣音補充道:
“反正……知識點鞏固過了,家長也算‘驗收’過了,今晚頂多算個……期末總結匯報?”
“——沈元!!!”
黎知瞬間炸毛,更用力的粉拳砸在了少年的胳膊上,臉頰紅得幾乎要滴血。
書房裡那沉甸甸的陰霾似乎被這小小的打鬧衝散了幾分。
雖然前路依舊一片“兇險”。
但至少此刻,兩個年輕的身影依偎在一起,帶著豁出去的勇氣和少年人的一點傻氣,暫時可以不去想那即將到來的“審判”。
黎知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要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心緒都壓回心底。
她抬手攏了攏頰邊的碎髮,目光重新落回攤開的數學卷子上,眼神裡的惶惑逐漸被一種近乎賭氣般的專注取代。
“沙幣!不想了!做題!”
她低聲嘟囔了一句,帶著點跟自己較勁的意味,指尖捏緊了筆桿。
筆尖重重地點在草稿紙上,劃出清晰有力的線條。
少女微蹙著眉,飽滿水潤的唇瓣因為專注而微微抿起,白皙的臉頰上殘餘的紅暈尚未完全褪盡,卻已然將全部心神都沉入了眼前的幾何證明題中。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恰好描摹著她低垂的側臉輪廓和微微顫動的長睫,在書頁上投下細密的影子。
纖白的手指=穩穩地按住紙張,另一隻手握著筆流暢地移動。
演算的步驟在她筆下一行行鋪展開,起初還帶著點煩躁的痕跡,筆畫偏重,但很快便趨於工整平順,如同主人強行收斂了所有雜念的心湖。
偶爾,筆尖會在某處停頓片刻,秀氣的眉頭擰得更緊些,彷彿在與難解的步驟較勁。
片刻的思考後,她會豁然開朗,指尖輕快地推匯出下一步,唇角會無意識地勾起一抹極淡=的喜悅。
那份凝神靜氣,彷彿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紛擾,也短暫地遮蔽了心底關於數小時後那場“鴻門宴”的翻騰。
沈元看著黎知這般模樣,也自然的進入到了解題的專注當中。
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的過去了。
沈元的房間外,不知何時響起了張雨燕和老沈的聲音。
兩口子走親戚回來了。
然後便是忙碌的準備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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