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西秦霸王的王殿之內,氣氛壓抑得彷彿凝固的鮮血。
薛舉赤紅著雙眼,像一頭被困在絕境中的野獸,死死盯著剛剛從北方逃回來的信使。
那信使帶來的訊息,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盤踞夏州的梁師都,那個一直以來依附突厥的牆頭草,竟也在此刻落井下石,趁著西秦主力與隋軍在扶風郡死戰之際,悍然出兵,攻陷了西秦北境的門戶——北地郡。
“梁!師!都!”
薛舉的牙縫裡,迸出三個彷彿淬了毒的名字。
“噗——”
又是一口鮮血,猛地從他口中噴出,灑在冰冷的金磚地面上,觸目驚心。
繼李淵背信棄義,趁火打劫之後,連梁師都這條雜魚也敢來撕咬他西秦的血肉!
奇恥大辱!
這是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
“備馬!”
薛舉猛地一腳踹翻身前的案几,上面的竹簡奏章散落一地。
“朕要親率大軍,先踏平太原,再將那梁師都碎屍萬段!”
他狀若瘋魔,咆哮聲在大殿中迴盪不休,讓一眾臣子噤若寒蟬。
太子薛仁杲臉色煞白,想要上前勸阻,卻被父親那擇人而噬的目光嚇得不敢開口。
就在這狂怒即將吞噬一切理智的時刻,一個冷靜的聲音,如同一盆冰水,澆在了這熊熊燃燒的怒火之上。
“大王,不可。”
謀士馬徽緩步走出,對著暴怒的薛舉,深深一揖。
“不可?”
薛舉猛地回頭,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馬徽,“馬徽!難道要朕眼睜睜看著這些豺狼,將我西秦的基業蠶食殆盡嗎?!”
馬徽面色不改,聲音依舊沉穩得沒有一絲波瀾。
“大王,李淵可恨,梁師都卑鄙,但他們,都只是遠患。”
“我軍真正的心腹大患,生死大敵,正在雍縣城下,虎視眈眈。”
他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像一柄重錘,敲擊在薛舉狂亂的心頭。
“是楊倓。”
這三個字,瞬間讓薛舉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粗重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眼中的瘋狂漸漸被一絲無力的恐懼所取代。
是啊,楊倓。
那個如同噩夢般,將他引以為傲的大軍打得節節敗退的年輕人。
馬徽看著薛舉神色的變化,知道時機已到,繼續說道:“我軍精銳,已在扶風折損近半,元氣大傷。此刻若分兵北上,去與李淵、梁師都決戰,正中楊倓下懷。”
“屆時,他只需揮軍直搗秦州,我等便將腹背受敵,萬劫不復。”
“那你說!該當如何!”
薛舉無力地跌坐回王座之上,聲音嘶啞,充滿了絕望。
馬徽抬起頭,目光深邃,緩緩吐出了一個讓整個大殿都陷入死寂的建議。
“為今之計,只有一個辦法。”
“向楊倓議和。”
“什麼?!”
薛舉猛地從王座上彈起,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最信任的謀士。
“議和?你讓朕……去向那個黃口小兒低頭求饒?!”
他的聲音充滿了被羞辱的憤怒與不可思議。
他,是西秦霸王!
是稱霸隴西,令天下群雄側目的薛舉!
向敵人議和,這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大王!”
馬徽猛地提高了聲調,“此刻非是計較顏面之時!而是生死存亡之刻!”
“楊倓兵鋒正盛,我軍已無力再戰。再打下去,便是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議和,是唯一的喘息之機!”
“我們必須先穩住楊倓,讓他停止攻勢。只有這樣,我們才能騰出手來,積蓄力量,去對付李淵和梁師都那兩個背信棄義的小人!”
薛舉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他在天人交戰。
馬徽走上前,壓低了聲音,眼中閃過一絲冷酷的光芒。
“大王,請您想一想。楊倓雖是強敵,但他至少是光明正大地在戰場上與我們廝殺。而李淵之流,卻是背後捅刀子的卑劣之徒。”
“兩害相權,當取其輕。”
“今日之辱,不過是暫時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我們能度過此劫,今日所受的一切屈辱,來日,必將百倍奉還!”
“來日……百倍奉還……”
薛舉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眼中滔天的怒火,漸漸被一種更為深沉的、冰冷的恨意所取代。
他緩緩地,緩緩地坐了回去。
整個大殿,靜得能聽到每個人的心跳聲。
許久,薛舉閉上了眼睛,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
“派使者……”
“去雍縣……”
“議和。”
雍縣城外,隋軍大營連綿十里,黑色的玄鳥大纛在獵獵寒風中舒捲,如同一片凝固的烏雲,散發著冰冷而肅殺的氣息。
數萬隋軍士卒或在校場操練,吶喊聲驚天動地;或在營前巡弋,甲冑鮮明,長戈如林。
那股百戰精銳匯聚而成的鐵血煞氣,幾乎要將天空都染成赤色。
西秦派來的議和使者,在兩名面無表情的隋軍甲士“護送”下,穿行於這片鋼鐵叢林之中。
他每走一步,心便往下沉一分。
使者的雙腿早已發軟,額頭上冷汗涔涔,目光所及,皆是殺氣騰騰的悍卒與鋒芒畢露的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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