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城外那黑壓壓望不到邊的隋軍，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李密退了。
他最後的希望，破滅了。
現在，他只能靠自己了。
“都給朕頂住！”王世“充”的聲音嘶啞而瘋狂，“後退者，殺無赦！守住城池，朕賞你們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金銀財寶！”
“放箭！放滾石擂木！”
絕望，是最好的催化劑。
被困在城裡的鄭軍士卒，知道城破就是死路一條，此刻也爆發出了驚人的悍勇。
一時間，箭如雨下。
滾燙的金汁、巨大的擂木和滾石，不要錢似的從城頭傾瀉而下。
衝在最前面的隋軍士兵，成片成片地倒下。
一架雲梯剛剛搭上城頭，立刻就有幾名鄭軍士兵，抱著一根燃燒的巨木，狠狠砸下。雲梯上的隋軍士兵，慘叫著墜落，被後面的人踩成肉泥。
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了最殘酷的血肉磨坊模式。
張豹一馬當先，他揮舞著手中的開山大斧，將一塊迎面飛來的石頭劈成兩半。
“神策軍的弟兄們，跟我衝！”
他怒吼一聲，第一個攀上了雲梯。
箭矢從他耳邊呼嘯而過，一塊滾石砸在他的盾牌上，巨大的力道讓他手臂發麻，但他腳下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噗！”
一支冷箭，射穿了他肩膀的甲冑。
張豹悶哼一聲，反手將箭桿折斷，繼續向上攀爬。
終於，他翻身上了城頭。
“殺！”
他大吼一聲，手中的開-山大斧，捲起一道腥風，瞬間將面前的三名鄭軍士兵，劈成了兩半。
越來越多的隋軍士兵，順著他開啟的缺口，湧上了城牆。
雙方計程車兵，在狹窄的城牆上，展開了最原始，最血腥的白刃戰。
長刀與長矛碰撞，鮮血與腦漿齊飛。
每一寸土地，都在反覆爭奪。
一個隋軍士兵，被一矛刺穿了腹部，他沒有後退，反而死死抱住對方的矛杆，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手中的短刀，捅進了對方的喉嚨。
兩個人，一起倒下。
戰鬥從清晨，一直持續到黃昏。
夕陽的餘暉，將整個洛陽城，都染上了一層淒厲的血色。
城牆下的護城河，早已被屍體填滿，河水變成了令人作嘔的暗紅色。
“轟隆——”
在一陣劇烈的爆炸聲中，西面的一段城牆，終於承受不住連番的轟擊和震天雷的爆破，轟然倒塌。
一個巨大的缺口，出現在了隋軍面前。
“城破了！衝啊！”
等待已久的隋軍預備隊，發出了震天的歡呼，潮水般湧向缺口。
城樓上，王世充看到這一幕，目眥欲裂。
他知道，最後的時刻到了。
“御林軍！隨朕來！”
他拔出腰間的寶劍，嘶吼著，親自帶領著身邊最精銳的衛隊，衝向了那個缺口。
他要用自己的身體，去堵上這個窟窿。
兩股最精銳的力量，在倒塌的城牆廢墟上，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王世充揮舞著長劍，狀若瘋魔，一劍將一名衝上來的隋軍百夫長，梟首。
滾燙的鮮血，濺了他一臉。
他渾然不覺，只是用那雙赤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
在他的對面，隋軍大將張豹，也注意到了這個頭戴金盔的敵軍主帥。
“王世充！納命來！”
張豹大吼一聲，提著滴血的大斧，踏著滿地的屍骸，徑直朝著王世充，衝殺了過去。
……
晉陽，唐國公府。
一份八百里加急的軍報，被快馬送到了李淵的案頭。
信使的臉上，還帶著未乾的汗水和一路的風塵，聲音裡透著一股難掩的激動。
“啟稟主公！洛陽大戰已起！楊倓盡起十萬大軍，猛攻洛陽，王世充困獸猶鬥，雙方在城下血戰，死傷皆以萬計！”
李淵一把抓過軍報，迅速掃視了一遍。
他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起來，臉上，浮現出一抹難以抑制的興奮。
機會！
千載難逢的機會！
楊倓的主力，全都被拖在了洛陽那個血肉磨盤裡。
他後方的關中，此刻必然是前所未有的空虛。
只要自己盡起大軍，揮師南下，渡過黃河，那富庶的關中平原，那象徵著天下正統的長安城，豈不是唾手可得？
“好！好啊！”
李淵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
“傳我將令！即刻召集建成、元吉，以及府中所有文武，議事！”
他彷彿已經看到，自己坐擁關中，虎視天下的情景。
很快，議事廳內，燈火通明。
李建成、李元吉，以及裴寂、劉文靜等一眾心腹，齊聚一堂。
當李淵將洛陽的戰況，以及自己打算趁虛南下，直取長安的計劃說出後，廳內頓時一片沸騰。
“主公英明！此乃天賜良機啊！”
“楊倓豎子，自不量力，竟敢與王世充、李密兩大寇同時開戰，如今深陷泥潭，正是我等取關中的最好時機！”
“元吉願為先鋒，為主公叩開潼關大門！”李元吉更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整個議事廳內，群情激昂，幾乎所有人都贊同立刻出兵。
然而，在一片喧囂之中，唯有一人，沉默不語。
李世民。
他靜靜地站在角落，眉頭微蹙，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李淵注意到了次子的沉默，心中有些不快，但還是開口問道：“世民，你為何不說話？難道你有不同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了李世民的身上。
李世民上前一步，對著李淵深深一揖。
“父親，各位叔伯，孩兒以為，此時出兵，為時過早。”
一言既出，滿堂皆驚。
李元吉當即就跳了出來，指著李世民的鼻子。
“二哥，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這天大的功勞，從我們眼前溜走嗎？我看你是打了幾個勝仗，就變得畏首畏尾了！”
“元吉，住口！”李淵呵斥了一聲，但看向李世民的眼神，也帶上了幾分審視。
李世民並未理會李元吉的挑釁，只是平靜地分析道。
“父親請想，楊倓新軍戰力如何，我們並不清楚。軍報只說雙方血戰，但萬一，楊倓能迅速攻破洛陽呢？萬一，他的損失並沒有我們想象中那麼大呢？”
“屆時，他攜大勝之威，回師關中，我軍長途奔襲，後路不穩，豈不是正撞上他的刀口，陷入進退兩難的絕境？”
他走到地圖前，指著洛陽的位置。
“再者，偃師還有李密的數萬瓦崗軍在虎視眈眈。如今的洛陽，是一團亂麻，三方勢力絞殺在一起，局勢瞬息萬變。我們此刻一頭扎進去，風險太大。”
“那依你之見，我們該當如何？”李淵的聲音，已經冷靜了下來。
李世民抬起頭，眼中閃爍著與他年齡不符的深邃與沉穩。
“坐山觀虎鬥。”
他緩緩吐出五個字。
“讓楊倓和王世充去拼，讓他們流盡最後一滴血。也讓李密在旁邊等著，消磨他的耐心。我們只需養精蓄銳，穩固河東。等到他們三方，都耗盡了力氣，分出了一個慘勝的結局，中原遍地殘骸，人心思定之時……”
“才是我李唐大軍，南下收拾殘局，一統天下的最佳時機！”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迴盪在每個人的耳邊。
議事廳內，落針可聞。
之前還群情激奮的眾人，此刻都冷靜了下來，細細品味著李世民的話，越想，後背越是發涼。
是啊，他們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卻忽略了背後巨大的風險。
李淵凝視著自己的次子，良久，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他不得不承認，世民的眼光，比他，比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得更遠，更透徹。
“傳令下去。”李淵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也多了一份決斷。
“三軍將士，加緊操練，枕戈待旦。”
“但，沒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許南下！”
他最後看了一眼地圖上那片風起雲湧的中原大地，隨即轉身。
議事廳的燈火下，李世民的身影被拉得很長。
他依舊靜靜地站著，目光彷彿穿透了牆壁，望向遙遠的南方。
棋盤上的廝殺，才剛剛開始。
而他，要做那個，笑到最後的贏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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