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納命來!”
張豹一聲雷霆般的暴喝,震得城牆廢墟上的碎石都在顫動。
他那魁梧的身軀,踏著腳下黏稠的血漿和殘破的屍骸,每一步都勢大力沉。
手中那柄飽飲鮮血的開山大斧,在昏黃的暮色下,劃出一道令人心悸的烏光,直劈向那個頭戴金盔、狀若瘋魔的身影。
王世充一雙眼睛早已被血絲和瘋狂所填滿。
他看見了張豹,看見了那柄朝著自己天靈蓋劈來的巨斧。
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他卻不閃不避,反而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擰腰,揮劍,用盡全身的力氣迎了上去。
“鐺——!”
劍與斧,在半空中狠狠地撞擊在一起。
刺耳的金鐵交鳴聲,幾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順著劍身瘋狂湧來。
王世充只覺得虎口劇震,臂骨欲裂,手中的寶劍險些脫手飛出。
他整個人被這股力量震得連連後退,腳下踉蹌,一屁股坐倒在瓦礫之中。
好大的力氣!
王世充心中駭然,不等他喘息,張豹的第二斧,已經挾著撕裂空氣的厲嘯,橫掃而來。
這一斧,對準的是他的腰腹,若是劈實了,頃刻間便要身首異處。
“陛下!”
千鈞一髮之際,數聲淒厲的呼喊響起。
數名一直護衛在王世充身邊的御林軍死士,不顧一切地撲了上來,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擋在了王世充的身前。
“噗!噗!噗!”
利斧入肉的聲音,沉悶得讓人牙酸。
三名御林軍死士,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被張豹這一斧攔腰斬斷。溫熱的臟器和血水,噴濺了王世充滿頭滿臉。
這片刻的耽擱,卻為王世充爭取到了活命的機會。
更多的御林軍,如同潮水一般,從後面湧了上來,將張豹團團圍住。
“保護陛下!”
“殺了這個隋狗!”
這些御林軍,是王世充最後的精銳,也是最忠心的爪牙。
他們悍不畏死,手中的長刀、長矛,從四面八方,朝著張豹的身上招呼。
張豹陷入了重圍。
他怒吼連連,手中的開山大斧舞成一團烏光,每一次揮動,都帶起一片腥風血雨。
衝上來的鄭軍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麥子,成片倒下。
但他畢竟不是神。
一支長矛,趁著他揮斧的間隙,狠狠刺中了他的大腿。
另一柄長刀,在他後背的甲冑上,砍出了一溜火星。
他腳下一個趔趄,攻勢稍緩。
趁此機會,幾名御林軍死士,已經架起了驚魂未定的王世充,拼死向城下退去。
“哪裡走!”
張豹雙目赤紅,想要追擊,卻被眼前無窮無盡的敵人死死纏住,寸步難行。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王世充的身影,消失在城牆的另一端,氣得他哇哇大叫,將滿腔的怒火,全都發洩在了眼前的敵人身上。
大斧翻飛,殺得人頭滾滾。
雖然主帥被救走,但隋軍已經牢牢控制住了這個巨大的缺口。
更多的神策軍士兵,踏著同袍的屍體,源源不斷地湧入城內。
他們以缺口為基點,開始向城牆兩側,瘋狂地拓展陣地。
洛陽的城防,被撕開了一道再也無法癒合的傷口。
戰鬥,從城牆上的爭奪,演變成了慘烈的巷戰。
王世充被親衛一路架回了皇城。
他渾身浴血,披頭散髮,狼狽不堪,但那雙眼睛裡的瘋狂,卻愈發熾烈。
“傳朕旨意!”
他一把推開攙扶他的親衛,聲音嘶啞而尖利。
“給朕守住!不惜一切代價,把隋軍給朕趕出去!”
“還有!”他頓了頓,環視著周圍同樣驚惶的臣子和宦官,眼中閃過一抹決絕的狠厲。
“備筆墨!朕要寫信!”
“把朕的求救信,送到天下所有英雄的手裡!告訴他們,誰能救洛陽,誰能殺了楊倓,這洛陽城裡的金銀財寶,朕分他一半!”
“不!朕把整個洛陽,都送給他!”
……
洛陽皇城,紫微宮。
往日富麗堂皇的宮殿,此刻一片狼藉。
殿外的喊殺聲、兵器的碰撞聲、臨死前的慘叫聲,如同催命的魔音,一陣陣傳來,讓殿內所有人的臉色都愈發慘白。
王世充坐在那張象徵著九五之尊的龍椅上,卻再也沒有了半分帝王的威儀。
他身上的血跡已經半乾,凝結成暗紅色的硬塊,金盔歪斜,髮髻散亂,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面前案几上的空白絹帛,彷彿要將它瞪出兩個窟窿來。
殿下,一眾臣子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誰都看得出來,他們的皇帝,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筆來!”
王世充嘶啞地吼了一聲。
立刻有宦官顫抖著雙手,將筆墨奉上。
王世充一把奪過毛筆,蘸滿了墨汁,幾乎是戳著絹帛,奮筆疾書。
他的字跡,再無往日的圓潤,變得扭曲而猙獰,充滿了不甘、怨毒與最後一絲求生的渴望。
他寫給李密,寫給竇建德,寫給杜伏威,寫給蕭銑……他幾乎給天下間所有叫得上名號的反王,都寫了一封求救信。
信中的言辭,極盡卑微與誘惑。
他不再自稱“朕”,而是用“鄭王世充”的名義,痛斥楊倓乃是隋室餘孽,是天下公敵。
他承諾,只要有人肯出兵相救,洛陽城中堆積如山的財富,可以任取。
戰後,他願與來援之人,裂土分疆,共擊楊倓。
他甚至暗示,若是誰能助他擊退隋軍,他願奉其為主,俯首稱臣。
寫完一封,他就丟給旁邊的內侍,厲聲喝道:“用印!馬上派人送出去!天亮之前,必須衝出城去!”
一份份蓋著鄭國玉璽的求救信,被小心翼翼地捲起,塞進特製的蠟丸之中。
數十名精挑細選出來的死士,被帶到了王世充的面前。
這些人,都是王世充豢養多年的探子,個個身手矯健,熟悉洛陽城內外的每一條小道。
“你們的任務,只有一個。”王世充用血紅的眼睛,挨個掃過他們,“把信,送到收信人的手裡。活著送到,朕賞你們一輩子都花不完的榮華富貴!送不到……你們的家人,就去給你們陪葬!”
“遵命!”
死士們齊聲應諾,聲音裡沒有絲毫感情。
子夜時分,洛陽城東一處偏僻的城牆下。
幾段繩索,被悄無聲息地拋下城頭。
十幾個黑影,如同壁虎一般,迅速地滑下城牆,融入了夜色之中。
他們避開了隋軍的大營,專挑那些殘破的村莊和幽暗的樹林穿行,試圖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包圍圈。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一張無形的大網,早已在等著他們。
在一片被燒燬的村莊廢墟旁,一支隋軍的巡邏隊,正靜靜地潛伏著。
帶隊的,正是陳風麾下的一名校尉。此人精明幹練,最擅追蹤與伏擊。
“頭兒,有動靜!”一名斥候壓低了聲音。
校尉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遠處幾個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朝著這邊摸來。
“準備動手。”校尉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儘量抓活的。”
當那幾個黑影,剛剛踏入廢墟的範圍。
“上!”
隨著校尉一聲低喝,數十名隋軍士兵,如同猛虎下山,從四面八方撲了出去。
那些鄭軍死士大吃一驚,反應也是極快,立刻拔出兵刃,負隅頑抗。
一時間,刀光劍影,短促的廝殺聲在夜色中響起。
但他們的人數,終究是太少了。
片刻之後,戰鬥便已結束。
幾具屍體倒在地上,剩下的七八個人,全都被五花大綁地按在地上。
校尉上前,在為首一人的懷中,摸出了一個堅硬的蠟丸。他捏開蠟丸,展開裡面的絹帛,藉著火把的光亮一看,臉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馬上帶上這些人,跟我去見殿下!”
……
隋軍中軍大帳。
楊倓看著呈上來的幾封一模一樣的求救信,臉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帳下的李靖、張豹等一眾將領,也都傳閱了信件。
“哈哈哈!殿下,這王世充是真的山窮水盡了!”張豹看完信,第一個大笑起來,“居然連這種搖尾乞憐的法子都想出來了!看來,我們明日再加把勁,就能拿下洛陽了!”
“不錯!此乃王世充敗亡之兆!”
“殿下,末將請命,將這些探子當著全軍的面斬首,以懾敵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