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死寂得如同深海。
林以凡的指尖,感受著爺爺手背上冰冷面板下微乎其微的搏動。
那雙渾濁的眼,不知何時,竟費力地睜開一道縫隙。
不是平日的那種渾濁迷茫,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刺破彌留迷霧的澄澈——一絲微弱卻穿透一切的光亮!
一股不知從何處湧起的力氣支撐著他。
冰涼枯槁的手,顫抖著抬起,彷彿有千斤之重。
它沒有握住林以凡的手心,而是帶著一種令人心顫的溫柔,緩緩地、輕輕地拂過林以凡緊握著床單的手背。
一點一點,艱難的向上移動。
每一寸面板的移動都耗費著巨大的力氣。
那粗糙的、帶著歲月刻痕和老繭的指腹,最終,停留在林以凡側頸那塊纏繞著紗布、此刻因過度用力而再次滲出血絲的傷口上。
指尖在那粗糙紗布和邊緣猙獰乾涸的血痂上,無比輕柔緩慢地,摩挲了一下。
嘴唇艱難地翕動。
喉間發出微弱的幾乎無法辨認的氣流摩擦聲。
林以凡猛地俯下身,耳朵幾乎貼到爺爺嘴唇上。
“……小……凡……”
氣流如同遊絲。
“……救……救……”
“……人……”
那雙迴光返照的眼眸,死死地、無比執拗地、鎖在林以凡那雙佈滿血絲、盈滿惶恐與絕望的眼眸深處。
“……是你……你的……”
“……營……營生……”
“……”
最後一個音尚未完全落下。
林以凡掌中那隻枯瘦冰涼的手,最後一絲微弱的搏動……
徹底停止了。
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
掌心的那隻枯瘦的手,最後的微動徹底消失了。
冰冷、僵硬、輕若無物。
那一瞬間,林以凡感覺這個世界的光源都被粗暴地掐滅。
不是墜落深淵,而是被強行按進絕對冰冷的真空。
呼吸像被瞬間奪走,胸口劇烈起伏卻吸不進一絲空氣。
他整個人如同被無形定格,僵在原地。
維持著俯身傾聽的姿勢。
只有眼瞼下緣,有什麼滾燙粘稠的液體,在巨大,無聲無息的悲痛擠壓下,不受控制地湧出。
滾燙的淚珠,顆顆渾圓,砸在他自己顫抖的手背上,砸在那已然冰冷,不會再給他任何回應的手背上。
醫院的通道盡頭,冰冷的金屬廊燈,從頭頂投下吝嗇而慘白的光束。
光影交織處,矗立著一座等身的銅像——希波克拉底西斯!
蔚藍星現代醫學無可爭議的祖師,A國醫科大創始者精神的源頭。
銅像表面經過無數手掌的摩挲,呈現出一種溫潤而冰冷的質感。
老人披著古典學者長袍,微微前傾身體,面容肅穆而智慧,眼神深邃如古井。
一隻寬厚的手掌抬起在胸前,掌心向下,彷彿還在無聲地安撫生命的陣痛。
另一隻手微微抬起,食指與中指併攏前伸——蔚藍星的傳說中,他便是以這獨特的手勢,在瘟疫席捲絕望之城前,堅定地指向生的方向。
一道身影轟然跪倒。
膝蓋狠狠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沉悶的迴響,撞在幽深的走廊牆壁上。
林以凡低著頭。
凌亂的黑髮低垂,遮住他此刻所有的表情。
只有那緊握到指骨發白,甚至微微顫抖的雙拳,和微微痙攣的肩膀,洩露著那幾乎將軀殼撐裂的驚濤駭浪。
額前垂落的髮絲陰影裡,一滴滾燙沉重的液體,掙脫束縛,無聲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