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晚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走到村口時,天邊剛露出一絲魚肚白。暴雨過後的空氣帶著泥土的腥氣,混雜著柴草燃燒的焦糊味,她扶著老槐樹喘了半天才緩過勁,腳底板的血泡磨破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留下一串帶血的泥腳印。
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樹下,已經圍了不少早起的村民。有揹著鋤頭準備下地的老漢,有端著飯碗出來串門的媳婦,還有幾個扎著羊角辮的孩子,正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看到沈星晚這副模樣,所有人都停住了手裡的活計,眼睛瞪得溜圓。
“這不是老沈家的星晚嗎?咋弄成這樣了?”說話的是村東頭的王大娘,她放下手裡的針線筐,臉上滿是詫異。沈星晚身上的碎花小褂被劃得破破爛爛,沾滿了泥漿和草屑,臉上又是泥又是血,只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像淬了冰的玻璃珠子。
“像是從泥裡滾了一圈似的。”旁邊的李嬸咂咂嘴,眼神裡帶著幾分看熱鬧的意味,“我昨兒聽淑芬說,今天要給星晚辦喜事,嫁給鄰村的張屠戶?”
這話一出,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張屠戶在附近十里八鄉名聲可不太好,不光瘸了條腿,還聽說在前頭村子打跑過兩個老婆,誰都沒想到周淑芬居然能狠心把繼女往火坑裡推。
沈星晚沒理會那些探究的目光,她知道現在不是軟弱的時候。她深吸一口氣,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泥汙,露出一道被玉米葉劃破的傷口,血珠正慢慢滲出來。
“王大娘,李嬸,”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你們都被周淑芬騙了。什麼喜事?她是想把我賣給張屠戶換彩禮,好給她親生兒子沈建軍娶媳婦!”
“啥?”王大娘手裡的針線掉在了地上,“星晚你可別瞎說,淑芬再咋說也是你娘……”
“她不是我娘!”沈星晚猛地提高了聲音,眼底翻湧著壓抑了兩輩子的恨意,“我娘在我三歲就沒了!她周淑芬是我爹娶的後孃,這些年她怎麼對我的,你們難道真的不知道嗎?”
就在這時,村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周淑芬和張屠戶一前一後地跑了過來。周淑芬顯然是回家換了身衣服,穿了件新做的藍色卡其布褂子,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只是臉上的假白被汗水衝得一塊深一塊淺,看著格外滑稽。
張屠戶跟在後面,瘸著的那條腿在泥地上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跡。他穿了件的確良白襯衫,領口卻敞開著,露出黑黢黢的胸膛,臉上的橫肉因為趕路而抖動著,看到沈星晚,眼睛立刻放出貪婪的光。
“好啊你個小蹄子!果然在這兒!”周淑芬一看到沈星晚就氣不打一處來,剛才在玉米地裡追了半天,把她新買的布鞋都跑掉了一隻,“還敢在這兒嚼舌根?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她說著就撲上來要打沈星晚,卻被王大娘伸手攔住了:“淑芬,你先別急著動手,星晚剛才說的……是真的?”
“她胡說八道!”周淑芬梗著脖子喊,三角眼惡狠狠地瞪著沈星晚,“這丫頭片子不知好歹,張家給了三轉一響,還有二十尺的確良,這是多好的人家!她居然敢跑!”
“好人家?”沈星晚冷笑一聲,往前邁了一步,儘管腳底板疼得鑽心,氣勢卻絲毫不輸,“張屠戶前兩任老婆都是被你打跑的,這事你敢說不知道?他都能當我爹了,你收了他的彩禮,就把我往火坑裡推,周淑芬,你的心是黑的嗎?”
張屠戶的臉色沉了下來,甕聲甕氣地說:“小丫頭片子別胡說八道,我張老三打老婆咋了?那是自家娘們不聽話,該打!你嫁過來乖乖聽話,我自然不會動你。”他說話時,眼睛在沈星晚身上來回打量,那眼神讓沈星晚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聽到了嗎?”沈星晚轉向圍觀的村民,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充滿了力量,“他自己都承認打老婆了!周淑芬,你為了給沈建軍換彩禮,就把我賣給這樣的人,你晚上睡得著覺嗎?”
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不少人看向周淑芬的眼神都變了。村裡誰不知道周淑芬偏心親生兒子,可沒想到她能狠心到這個地步。
“你……你血口噴人!”周淑芬急得跳腳,指著沈星晚的鼻子罵,“我是為了你好!張屠戶家有錢,你過去不受窮!”
“有錢?”沈星晚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要是真有錢,能五十多了還娶不上媳婦?他給你的彩禮,怕是借的吧?等我嫁過去,還不是得我跟他一起還債?周淑芬,你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對吧?”
這話說到了點子上。張屠戶家確實不富裕,為了湊彩禮,把家裡唯一一頭耕牛都賣了,這事雖然瞞著,但村裡也有風聲。
周淑芬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張屠戶見狀,不耐煩地往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抓沈星晚:“別跟她廢話,把人帶回去再說!”他的手又粗又黑,指甲縫裡全是泥,看著就讓人噁心。
“你敢碰我一下試試!”沈星晚猛地後退一步,抄起身邊一根頂門槓——那是她剛才路過生產隊倉庫時順手拿的,“我就是死,也不會跟你走!”
她把頂門槓橫在胸前,儘管手臂因為用力而微微發抖,眼神卻堅定得像塊石頭。陽光透過雲層照在她臉上,泥汙和血痕掩蓋不住她眼底的倔強,那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絕。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