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燈的火苗在風裡晃了晃,把陸戰鋒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斑駁的土牆上,像幅模糊的剪影。沈星晚坐在那把搖搖晃晃的椅子上,手指絞著衣角,指尖還殘留著剛才壓水井手柄上的鐵鏽味。桌上的藥包敞著口,裡面的紗布白得刺眼,和陸戰鋒胳膊上那圈滲血的繃帶形成了突兀的對照。
“她又來找你了?”陸戰鋒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剛用沈星晚帶來的烈酒消過毒,傷口的疼讓他額角沁出層薄汗。他看見沈星晚褲腿上的泥印,還有手肘處蹭破的皮——那是剛才在村口被周淑芬帶來的人推搡時擦的,粗糲的石子劃破了布,也劃破了皮肉,此刻正隱隱往外滲血。
沈星晚點了點頭,下巴抵著膝蓋,聲音悶得像含在棉花裡:“來要戶口本,說我要是不跟張屠戶走,就把我爹留下的宅基地賣了給沈建軍娶媳婦。”她的指甲深深掐進褲料裡,那塊打補丁的地方本就薄,被她掐得發皺,“我跟她吵了一架,她帶來的人想動手,我……我就跑你這兒來了。”
最後幾個字說得越來越輕,帶著點難以啟齒的窘迫。她其實沒地方可去,王大娘家雖好,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周淑芬那個瘋婆子,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鬧上門去。剛才跑過玉米地時,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往陸戰鋒這兒跑。
陸戰鋒沒說話,只是拿起桌上那隻豁口的搪瓷缸,仰頭灌了口涼水。水順著他的喉結滑下去,在寂靜的屋裡發出清晰的聲響。他的軍綠色褂子袖口還卷著,露出包紮好的胳膊,紗布上隱約能看見新滲出的血漬,那是剛才聽到沈星晚被欺負時,攥緊拳頭不小心掙裂的。
“你不能總這麼跑。”陸戰鋒放下搪瓷缸,杯底和桌面碰撞發出“當”的一聲,“周淑芬是衝著宅基地來的,你一日不低頭,她一日不會罷休。”
“我死也不會讓她得逞。”沈星晚猛地抬起頭,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釘子,“那是我爹用命換來的地方,憑什麼給沈建軍那個無賴?”她的聲音發顫,不是怕,是恨,恨周淑芬的貪婪,恨自己前世的懦弱,更恨這世道對孤女的苛刻。
煤油燈的火苗又晃了晃,照亮了她眼角的紅。陸戰鋒看著她這副模樣,忽然想起昨天在巷尾,她被小混混圍住時,也是這樣攥緊拳頭,明明怕得渾身發抖,卻硬是不肯低頭。這丫頭看著瘦,骨頭裡卻藏著股犟勁,像極了沙漠裡的駱駝刺,看著不起眼,卻能在石縫裡紮下根。
“我也有麻煩。”陸戰鋒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得像碾過石子的車輪,“部隊那邊的安置出了點岔子,家裡又催著結婚,說我要是再不成家,就把我大哥家的小子過繼過來。”他說著,從懷裡掏出張皺巴巴的信紙,上面的字跡潦草,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強硬——顯然是家裡發來的最後通牒。
沈星晚的目光落在信紙上,那些“不孝”“斷後”的字眼像針一樣扎眼。她忽然明白了什麼,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個大膽的念頭像春芽似的冒了出來,帶著點荒唐,卻又透著孤注一擲的誘惑。
“陸大哥,”她舔了舔乾澀的嘴唇,聲音輕得像羽毛,“你看……咱們能不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臉頰騰地燒了起來,連耳根都燙得厲害。這想法太離譜了,他們才認識兩天,她竟然想跟他提那種事。
陸戰鋒卻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眉頭微不可察地挑了挑:“你想說什麼?”
沈星晚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決心,豁出去似的抬起頭,迎上他深邃的目光:“我想說……咱們能不能假結婚?”
“假結婚?”陸戰鋒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眼神裡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只是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像是在掂量這件事的分量。
“對,假結婚!”沈星晚見他沒立刻拒絕,膽子大了些,語速也快了起來,“就當是……是籤個協議。我幫你應付家裡的催婚,你幫我擋著周淑芬,讓她沒法再打宅基地的主意。等你部隊的安置落實了,等我能徹底擺脫她了,咱們就離婚,誰也不耽誤誰。”她一口氣說完,緊張地攥緊衣角,手心全是汗,生怕他覺得自己異想天開。
屋裡又陷入了沉默,只有煤油燈芯偶爾爆出的噼啪聲。陸戰鋒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那目光很深,像古井,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沈星晚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心裡把自己罵了千百遍——沈星晚啊沈星晚,你真是窮瘋了,居然想出這種辦法!
“對你有什麼好處?”陸戰鋒忽然開口,手指停住了敲擊,“跟我這個窮退伍兵假結婚,傳出去對你名聲不好。”
“名聲哪有活命重要。”沈星晚低下頭,聲音有點悶,“我現在這樣,被周淑芬那麼一鬧,名聲早就爛大街了。再說……”她抬起頭,眼神亮晶晶的,“你是好人,我信得過你。”
陸戰鋒的喉結動了動,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有點麻,又有點暖。他退伍回來這些日子,聽夠了風言風語,說他打仗傷了身子才退伍的,說他立的軍功是假的,像沈星晚這樣直白地說“信得過你”的,還是頭一個。
“協議怎麼籤?”他忽然問道,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
沈星晚愣住了,半天沒反應過來:“你……你同意了?”
陸戰鋒點了點頭,從桌角拿起半截鉛筆和一張煙盒紙:“寫下來,免得日後有麻煩。”他頓了頓,補充道,“我陸戰鋒說話算話,但醜話說在前面,既然是假結婚,就得有假結婚的樣子,互不干涉私生活,分房睡。”
“好好好!”沈星晚連忙點頭,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我都同意!分房睡,互不干涉,這些都寫進去!”她看著陸戰鋒低頭寫字的側臉,燈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樑和緊抿的嘴唇,心裡忽然湧上一股奇異的感覺——兩個走投無路的人,像是在寒冬裡互相取暖的刺蝟,小心翼翼地靠近,既要借對方的溫度,又怕刺傷彼此。
陸戰鋒的字寫得很硬朗,帶著股軍人的利落。他在煙盒紙上寫著:“今有沈星晚與陸戰鋒,自願結為名義夫妻,為期一年。期間,雙方分房居住,互不干涉私生活,共同應對雙方家庭及社會關係。一年後,若雙方無異議,則辦理離婚手續,宅基地及陸戰鋒個人財產歸各自所有,互不牽扯。立此為據,雙方簽字。”
他把煙盒紙推到沈星晚面前:“看看,有什麼要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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