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打溼了村口的石板路,沈星晚揣著布包裡的錢票,指尖都在發顫。陸戰鋒走在她旁邊,軍綠色褂子的袖口挽著,露出包紮好的胳膊,紗布白得刺眼。兩人剛從公社民政所出來,手裡攥著那本紅皮結婚證,封面上的金字在朝陽下閃著光,燙得人手心發燙。
“真……真領了啊?”沈星晚低頭看著結婚證上兩人的合照,照片裡的自己笑得僵硬,陸戰鋒則抿著嘴,眼神嚴肅得像在拍證件照。昨天夜裡定下的協議還揣在貼身口袋裡,那半截煙盒紙的邊角硌著面板,提醒她這一切都不是夢。
陸戰鋒“嗯”了一聲,目光掃過街角那家掛著“供銷社”木牌的青磚房,房簷下的廣播正播放著《東方紅》,旋律在晨霧裡飄得很遠。“去買東西吧,早買完早省心。”他說的“東西”,就是這年頭結婚必備的“三大件”——腳踏車、手錶、縫紉機。昨天夜裡兩人商量好的,要做戲就得做全套,不然怎麼瞞得過周淑芬和陸戰鋒家裡那些眼睛尖的親戚。
沈星晚的腳步頓了頓,捏了捏布包裡的錢票。那是她賣髮飾攢下的所有積蓄,加上陸戰鋒從部隊帶回來的轉業費,湊在一起剛好夠買“三大件”,一分都不能多花。她抬頭看了看陸戰鋒,他正望著供銷社門口攢動的人群,側臉的線條在晨光裡顯得格外硬朗,額角的疤痕淡了些,卻依舊清晰。
“買啥樣的?”沈星晚的聲音有點發緊,“我聽王大娘說,永久牌的腳踏車最結實,上海牌的手錶走時準,蜜蜂牌的縫紉機縫厚布也不卡線……”
“就聽王大娘的。”陸戰鋒打斷她的話,邁開長腿往供銷社走,“實用就行,不用挑花哨的。”他的轉業費本是打算用來打點關係,儘快落實工作的,現在全要砸在這“三大件”上,說不心疼是假的,但看著沈星晚那雙寫滿緊張的眼睛,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供銷社裡早已擠滿了人,貨架上的搪瓷缸、的確良布料、鐵皮暖壺擺得滿滿當當,空氣中瀰漫著肥皂和糖果混合的甜膩氣味。櫃檯後面,穿著藍色工裝的售貨員正拿著算盤噼裡啪啦地算著賬,看見陸戰鋒和沈星晚進來,眼睛亮了亮——這對年輕人看著面生,男的高大英挺,女的眉眼清秀,倒像是城裡來的。
“同志,要點啥?”一個梳著齊耳短髮的女售貨員迎上來,胸前的鋼筆別在紅色的確良襯衫上,顯得格外精神。她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落在沈星晚手裡的紅布包上,嘴角勾起了然的笑,“是來買結婚用的東西吧?我們這兒剛到了一批永久牌腳踏車,還有上海牌手錶,都是緊俏貨呢。”
沈星晚的臉“騰”地紅了,下意識地往陸戰鋒身後躲了躲。陸戰鋒往前一步,擋住她的大半身子,聲音平靜地說:“看看腳踏車、手錶和縫紉機。”
“好嘞!”售貨員領著他們往裡面走,邊走邊熱情地介紹,“腳踏車要加重款還是輕便款?加重款能馱東西,輕便款適合姑娘騎。手錶要男式還是女式?女式的有帶鑽的,雖然是人造鑽,但看著亮堂……”
周圍的顧客也湊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這小夥子看著像當兵的吧?肩寬背厚的。”
“那姑娘長得真俊,就是看著有點害羞。”
“現在結婚都興這三大件,少一件都讓人笑話。”
沈星晚聽著這些話,手指絞著衣角,心裡像揣了只兔子。她偷偷看了眼陸戰鋒,他正認真地聽售貨員介紹,眉頭微蹙著,像是在琢磨什麼。陽光透過供銷社的玻璃窗照進來,落在他敞開的領口,能看見鎖骨處細密的汗珠——他胳膊上的傷還沒好,剛才從民政所走到這兒,已經累得夠嗆。
“就這輛吧。”陸戰鋒忽然指著一輛墨綠色的永久牌加重腳踏車,車把上纏著紅色的塑膠帶,車座是黑色的人造革,擦得鋥亮。“耐馱,以後你出攤也能用。”他轉頭對沈星晚說,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好像他們真的是要一起過日子的夫妻。
沈星晚的心跳漏了一拍,點了點頭:“聽你的。”
“手錶呢?”售貨員拿出一個紅絨盒子,裡面躺著塊上海牌手錶,銀色的錶盤,黑色的皮帶,指標在玻璃罩下輕輕跳動。“這是男式的,走時準,誤差不超過一分鐘。女式的在這兒……”她又拿出個小盒子,裡面的手錶錶盤小巧,錶帶是金色的,看著更精緻些。
陸戰鋒拿起那塊男式手錶,往手腕上一比,大小正合適。他又拿起那塊女式的,遞到沈星晚面前:“試試?”
沈星晚猶豫著伸出手,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腕,像有電流竄過,兩人都猛地縮回了手。周圍傳來一陣低低的鬨笑,沈星晚的臉更紅了,低著頭不敢看人。陸戰鋒清了清嗓子,把兩塊手錶都遞給售貨員:“都要了。”
“縫紉機呢?”售貨員笑得眼睛眯成了縫,這可是筆大生意,她麻利地開票,“蜜蜂牌的剛賣完,蝴蝶牌的還有兩臺,藍色的,帶腳踏板的,紉針特別方便。”
“就要蝴蝶牌的。”陸戰鋒沒再多看,他知道沈星晚以後做髮飾、甚至想做衣服,縫紉機是必需品,蝴蝶牌雖然比蜜蜂牌貴點,但質量更可靠。
算賬的時候,售貨員“噼裡啪啦”地撥著算盤,最後報出的數字讓沈星晚倒抽一口冷氣——腳踏車一百八十塊,男式手錶一百二十塊,女式手錶九十塊,縫紉機一百五十塊,加起來一共五百四十塊!這在當時,相當於一個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資了。
陸戰鋒從口袋裡掏出一沓用橡皮筋捆著的錢票,數出五張一百的,四張十塊的,遞給售貨員。他的手指很穩,只是在數到最後一張時,指尖微微頓了頓——這幾乎是他全部的積蓄了。
沈星晚看著他遞出去的錢,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她從布包裡掏出自己攢的五十塊錢,往他手裡塞:“我這裡還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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